谷師爺放心了:“那便好!凡做官的,再蠢,總不想丟官,這便是有了軟肋,好調弄。最怕那等不懂事的衙內,前輩是知道的,兒子坑起爹來,那是真的要了命了!”
張老先生道:“這個你卻放心,府上公子頗聰穎,又懂事。我是他啟蒙夫子,很知道他的脾性,沉穩有度,不戲笑,不喜遊樂。老安人鎮日理佛,太太只管家務,府上女公子也極懂事。”
谷師爺道:“幸虧幸虧!再來一個,憑前輩說得天花亂墜,我也不敢留了。”
張老先生聽了,打鐵趁熱,舉杯示意。谷師爺亦舉杯。兩人以茶代酒,慶祝合作愉快。
兩人才商定事情,後面便傳出話來,道是老爺有請。兩人對望一眼,互相讓了一回,還是張老先生走在前面,谷師爺落後半步,一齊往賀敬文的書房裡去“議事”。
賀敬文已經換了一身直綴,頭上只帶著網巾,並不著帽。閒適地坐在一張交椅上,指著下手兩張椅子對兩人道:“二位請坐。”兩人謝了座兒,張老先生先問:“東翁喚我二人來,不知有何事?”
賀敬文拔下頭上的金簪子來搔搔頭:“我初做官,不知道這官兒……要怎麼做?”
谷師爺一口茶險些噴了出來,張老先生已經從容地答道:“認真做。一件一件來麼。往來公文等,自有人收發,報與東翁。東翁以為教諭、縣丞等是用來做什麼?還有我二人,也願為東翁效力。”
賀敬文舒了一口氣,又問道:“那……我要如何才能做出看得見的成績來呢?”
谷師爺慌道:“東翁已為府臺不喜,萬不可冒進,弄虛作假。”
賀敬文道:“這是哪裡話?我自然是要做實事的。”
谷師爺想了想:“那就疏一疏河道吧,本該是初冬農閒的時候,徵發了人來挖渠通河的。只是上一任知縣秋後即卸任了,這件事情就擱置了。眼下春天還好,到了夏天,渠道不通,可是不妙。只有一樣不好——錢少。”
賀敬文便問:“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兒?”
谷師爺道:“這裡頭的門道多,一句話兒——您走不通汪府臺的路子,撥給您的錢就少,您還要照顧手下這些人,不夠使。別說參汪府臺的話了,人家那兒都是有賬本兒,包管不是您能查出來的。他還得跟上頭打官司呢,譬如往戶部討這錢,戶部就能推說某處受災急用,將這筆款子拖下來。某處也確受災了,參都不好參。他拿一樣的理由搪塞你,旁的縣渠道壞的比你更厲害,別人理應多分,東翁能耐他何?”
賀敬文沉默了:“你就告訴我,現在要怎麼辦吧。”
谷師爺心說,你要幹正事兒,好辦啊!“盯著工地吧!”
賀敬文道:“難道我盯著工地就能變出錢來不成?”
谷師爺道:“能叫人少剋扣些。”谷師爺已經對賀敬文有了一個評估:有來歷的人。難怪這麼天真!
既然是有來歷的人,只消做出政績來,上頭便有人提拔他。不像後臺不硬或者沒有後硬的人,需要協調各方面的關係,這個不能得罪,那個也要討好,還要顯得和光同塵。
賀敬文也沒別的辦法,只得照著谷師爺說的做。當然,眼下還在春耕,抽不出許多人手來。他只得從頭開始,跟著谷師爺等人先勘察河道溝渠,一步步將縣內之水路都走了個遍。
可奇異地,賀敬文居然在這裡站穩了腳跟,還頗受百姓好評。本地百姓讀書識字的少,見識高的就更少。少見縣太爺還這般勤懇的,真像是話本子裡說的好官兒。又見他生得白皙英俊,更覺得他是個好人。口耳相傳,都說他是個為官解憂的清官兒。天曉得賀敬文還什麼都沒做呢。
然而寧鄉縣與湘州府的上層,卻漸漸傳出一些奇怪的訊息來:寧鄉縣賀縣令家,夫呆、妻悍、子怪,真是吉祥的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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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卻說張老先生與谷師爺兩個,拖著被壓趴下的賀敬文,將他帶回了車上,賀敬文被這胖子泰山壓頂,此時覺得腰都快要斷了,還恨聲道:“我要參他!”
張老先生頭一回覺得,小女學生的戾氣,不是沒有緣由的,他也想打斷這老闆的一雙狗腿!怎麼做舉人時只是迂腐木訥了一點,一旦做了官,就這麼傻得讓人想掐死了呢?
谷師爺見過呆官,沒見過這麼棒槌的,用一種“我搶救過他了、我盡力了”的心態勸道:“東翁,世間少有下官參上官的。流民之弊,由來已久,並不全顧汪府臺。那李千戶,也不是什麼好人。您別摻和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