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而端莊,唇角兀自含笑,身上的衣衫被崔彥峨拾掇得整整齊齊,雙手平放在小腹上。
“從此後,乾爹再不會對著我指手畫腳了……”
小蛋咬著牙不讓自己哭出聲,淚珠一顆顆似斷了線般落在常彥梧發青的臉龐上,聽到崔彥峨在身後說道:“這兒沒法弄到壽衣,只能將就些,委屈你乾爹了。好在常師弟生性豁達,想來黃泉之下也不會計較這個……”
說到這裡,她也泣不成聲,哭倒在冰面上。
馮彥海等人與常彥梧雖沒多大交情,但聽著崔彥峨悽慘的哭聲也覺得難受。花彥娘走上前去摟住崔彥峨的肩頭勸慰道:“三姐,先別哭,傷了身體可不划算,咱們還沒把正事辦完呢。”
崔彥峨一省,止住悲聲道:“小蛋,褚老二已被咱們亂刃分屍,正等你來親手挖出他的心肺,祭你乾爹在天之靈!”
馮彥海的全家大半也是死在褚彥烈手中,對他早已恨之入骨,聞言起身道:“我這就去將他的屍體拖上來。”
魏彥雄、顧氏兄弟幾個都跪得腰痠腿疼,也急忙起身,一邊偷偷地舒活筋骨一邊跟著去了。
小蛋將包裹小心翼翼地輕放到常彥梧的身邊,默禱道:“你一個人睡在這兒,一定寂寞得很。也許不消多久,我便又可以來陪你了。”
他內心深處竟猛然覺得生無可戀,於隨時可能降臨的死亡不但再無半點害怕,更多了幾分期待。
這時馮彥海等人已從廳外將褚彥烈的屍體搬了進來,“砰”地摔在常彥梧的靈前。
小蛋望著褚彥烈已然支離破碎的屍體,心裡覺得一陣疲憊和空虛。
仇人雖死,可乾爹卻是無法活轉了,即便殺死兇手一百回、一千回,又有何用?
他曾無數次暗中憧憬過,待諸事了卻,便要像從前那般與乾爹在一起,一老一少攜手闖蕩天涯,浪跡四海。
有時會幹些偷雞摸狗的糗事;有時會被人狼狽不堪地追殺;有時便安靜地坐在乾爹身旁,聽他得意洋洋吹噓也許從未有過的輝煌與風光,而後發出會心的一笑。
這一切,都已不可能了……
乾爹已死,小蛋亦將由於聖淫蟲精氣發作而成為一個千夫所指的惡魔,直至撲倒街頭,化作腐土。
天地日月,亙古永恆,冷眼旁觀著芸芸眾生熙熙攘攘,為名所來,為利而去,似紅塵裡一群群匆匆過客,渺小而可笑地將有限的光陰白白浪費在你爭我奪中。
電光石火間,一種對人生的感悟湧上心頭,小蛋的腦海裡變得空明而寧靜,彷佛脫離了滿腔的悲憤與痛苦,思緒掙開樊籠,激揚在太虛幻境中,豁然參透生死之事,別離之慟。
“轟——”一幅幅天道星圖紛沓而來,在他的心中如潮澎湃,激盪奔湧,令他禁不住渾然忘我地仰天長嘯,將所有的感悟與悲歡悉數宣洩在嘯聲中。
馮彥海等人面面相覷,均自詫異:“這傻小子莫非傷心過度,發瘋了麼?”
嘯聲久久不絕,如驚雷盈動迴盪在冰倫廳中,自悲傷苦悶而慷慨激越,最終變得空靈平和,迴響在萬里天宇之上。廳內的九百九十九盞長明燈“噗啦啦”脆響,忽明忽暗的光華照耀在小蛋身上。
天道星圖終了,小蛋的靈臺上徐徐浮現起八個大字——“心中忘有,渾然無我”,心中似受敲擊,豁然開朗,剎那間忘卻了所有的存在,完全沉浸在一片空明玄妙的天地之中。
整整過了一盞茶的工夫,嘯聲徐歇,小蛋的意識回到現實,但覺神清氣爽,心平意寧,靈臺充盈著一種奇妙的超脫與飄逸之感,不經意裡仙心更進一層。
由常彥梧慘死而引發的巨大悲慟,終將他激發向“坐照返空,放下執著”的天道之境,這卻是任誰也不曾預先想到的事。
小蛋輕輕吐出一口濁氣,腦海裡兀自鼓盪著適才的餘音,赫然現出“十三虛無”中的“幽嗇”一訣。
痴痴端詳著常彥梧如熟睡了的熟悉面容,小蛋心頭出奇沉靜,雙手扣住棺蓋緩緩合上,似是封住所有的前塵過往。
冰倫廳裡又是一陣沉寂,似乎大家還沒從剛剛的震駭中回過神來,直到顧彥寶咳嗽了一聲,說道:“小蛋,你這就把褚老二的心肝挖出,祭在老五靈前吧!”
顧彥岱從袖口裡取出一柄鋒利森寒的匕首,遞向小蛋。小蛋卻並未伸手接過,搖搖頭道:“人死如燈滅,又何必去凌辱糟蹋他的屍體?埋了罷。”
馮彥海一愣,說道:“就算不挖出他的心肝,也該拋屍野外,否則豈非太便宜他了?”
花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