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覺順應他。
一那麼,遠方,你正前方,別顧腳下,說的是朝前看,看見甚麼了?”
“地平線?”一針一算會甚麼,哪裡還看不見地平線—.說的是地平線之上,好好瞧瞧
“瞧甚麼呢?”
“你難道沒看見?”
“不就是天?”
“再仔細看看,”
“不行!你說你眼花了。五任十。一…:
“這就對啦,要甚麼顏色就有甚風,這主提示你:
“這世界多麼光輝奪目!”
你站立不住,彎腰趴在石頭上求助,想嘔吐。
“把嘴張開!該喊就喊,該叫就叫!”
你於是便在這主指揮下,扯直喉嚨,聲嘶力竭吼叫,又止不住嗯心,在這頑石或是基石上吐出一攤苦水。
正義也好—理想也好,德行和最科學的主義,以及天降大任於斯人,苦宜一心智,勞其筋骨,不斷革命,犧牲再犧牲,上帝或救世主,小而言之的英雄,更小而言之的模範,大而言之的國家和在國家之上的黨都建立在這麼塊石頭上。
你一開口喊叫,便上了這主的圈套。你要找尋的正義便是這主,你便替這主廝殺,你就不得不喊這主的口號,你就失去了自己的言語,雞鵡學舌說出的都是鳥話,你就被改造了,抹去了記憶,喪失了腦子,就成了這主的信徒,不信也得信,成了這主的走卒,這主的打手,為這主而犧牲,等用完了再把你獲到這主的祭壇上,為這主陪葬或是焚燒,以櫬託這主光輝的形象,你的灰燼都得隨這主的風飄蕩,直到這主徹底安息了,塵埃落地,你就如同那無數塵埃,也沒了蹤跡。
21
林從大樓門口存腳踏車的棚子裡低頭推車出來,這些日子一直避他。他把車橫在出口,故意撩撥前輪,碰了下林的車。林這才抬頭看他一眼,勉強一笑,有點苦澀,還帶點歉意,倒像是自己不當心碰上他的車似的。
“一起走吧!”他說。
可林無意騎上車,不像以往那樣心領神會,二刖一後隔開段距離,去幽會的地點,再說這大革命弄得公園夜間全都關閉了。他們推車走了一段路,竟無話可說。沿街滿牆這時都是大學造反派的標語,蓋過了血統紅衛兵橫掃?切牛鬼蛇神的那類口號,點名直指黨中央政治局的委員和副總理。
“餘秋裡必須向革命群眾低頭認罪—.”
“譚震林你的喪鐘敲響了!”
林已摘掉了紅袖章二條青灰的長毛圍巾包住頭臉,儘量掩蓋自己不再引起人注意,混同在街上灰藍棉衣的行人中,也看不出她的風韻了。餐館夜晚都早早關門,無處可去又無話可說,兩人推著車在寒風中走,分明隔開距離。一陣陣風沙揚起大字報的碎片在街燈下飄。
他覺得有點悲壯,面臨的是為正義殊死鬥爭,他同林的戀情卻眼看就要結束,又不免感到淒涼。他不是不想恢復同林的關係,但怎樣才能切入這話題,在平等的基礎上扭轉局面,不只是接受林賞賜的愛。他便問起林的父母,表示關心。林沒有回答,又默默益望口走了一段路,依然找不到話溝通。
“你父親歷史好像有問題,”還是林先說了。
“甚麼問題一.”他吃了一驚。
“我不過是提醒你,”林說得很平淡。
“他甚麼黨派都沒參加過!;”他立即反駁,也是自衛的本能。
“好像……”林沒說下去,打住了。
“好像甚麼一.”他停下腳步問。
“我只是聽說那麼一句半句的。”
林繼續推車並不看他,依然凌駕在他之上,是提醒也是關照,關照他不要犯狂,儘管也還在庇護他,但他聽出這已不是愛了,彷彿他掩蓋了身世,這關照也包含懷疑!受到汙染。他止不住辯解:
“我父親解放前當過銀行和一個輪船公司的部門主任,也當過記者,是一傢俬人的商業報紙,這又怎樣?”
他即刻能記起的是小時候他父親藏在家中五斗櫃底下裝銀圓的鞋盒子裡那本毛遂紙的小冊子,毛的一新民主主義論一,但他沒說。說這也無用,他感到委屈為他父親還首先不是他自己。
“他們說!你父親是高階職員——”
“這又怎麼的?也還是僱口鬥,還是給解僱了!解放前就失業過。他從來也不是資本家,也沒當過資方代理人!—一
地義憤了,又立刻覺得軟弱,無法再取得林的信任。
林不說話了。
他在一條剛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