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虧得楊撫臺。”彭玉麟有意推美楊昌浚,“象張虎山這種無法無天的行為,楊撫臺是不知道,如果知道,早就下令嚴辦了。”
“飲水思源,全靠彭大人為我們作主。”為首的老紳士說,“但願彭大人公侯萬代!”
地方士紳實在是出自衷心的感激,所以在彭玉麟到大堂行禮的那時,已經作了一番商量,要攀緣留他三天,星夜到杭州邀戲班子來演戲助觴,公宴申謝。又要湊集公份,打造金牌,奉獻致敬。當然,金參將和縣大老爺那裡也有意思表示。但彭玉麟堅決不受,再三辭謝,不得要領,唯有星夜開船,一溜了之。
到了杭州,下榻在俞曲園的“西湖第一樓”,除卻楊昌浚以外,官場中人,概不應酬。本意詩酒流連,到八月初再進京,叩賀大婚,那知第三天便看到兩道明發上諭,一道是指責黃翼升顢頇,“本應即予懲處,姑念該提督從前帶兵江上,屢著戰功,從寬免其置議”,長江水師提督自然幹不成了,“準其開缺回籍”。接替的人,出於彭玉麟的密保,是曾國荃下金陵,首先登城十將之一,得封男爵,而以建功狂喜,放縱過度,得了“夾陰傷寒”而死的李臣典的胞弟李成謀,由福建水師提督調任。
另外一道是批答彭玉麟“酌籌水師事宜請旨遵行”的摺子,說他“所陳四條,切中時弊,深堪嘉尚”,連夾片附奏“請停止水師肆習弓箭”,共計五項興革,一概批准。
感激皇恩,彭玉麟便想提早入京,恰好兩江總督衙門派專差遞到一封信,是軍機大臣兵部尚書沈桂芬出面寫來的,催他早日陛見。這一來,自更不願再耽擱,他的行蹤一向簡捷飄忽,說走就走,接信第二天就動身了。
三二
這時離大婚吉期,只有一個多月,京城裡自乾隆五十五年高宗八旬萬壽以來,有八十年沒有這麼熱鬧過了。有些是象彭玉麟那樣,奉準陛見,兼賀大婚的地方大僚;有些是解送貢品或者勾當“傳辦事件”的差官;有些是趁捐例大開,特為進京“投供”,順便觀光找門路的捐班官兒;有些是想抓住機會來做一筆好生意的買賣人;有些是什麼也不為,只為趕上百年難遇的皇帝大婚,來看熱鬧。因此,大小客棧、會館、廟宇,凡可以寄宿的地方,無不滿坑滿谷。
但是,也有逃難來的人。直隸在前一年就鬧水災,災區之廣,為數十年所未有,朝廷特意降旨各省勸捐,光是杭州的富商胡雪巖,就捐了棉衣一萬件。直隸總督李鴻章一面辦賑濟,一面請款動工,整治永定河,已經奏報“全河兩岸堤埝,均已培補堅厚”,照例辦“保案”嘉獎出力人員。那知夏末秋初,幾番風雨,永定河北岸竟致潰決,保定、天津所屬州縣,亦都發了大水。沒有水的地方又鬧蝗蟲,然而這不能象上年那樣,可以請賑,因為事情一鬧開來,必要追究決河的責任,便只好儘量壓著。於是苦了災民,無可奈何,四出逃難,就有逃到京師來乞食的。
偏偏清苑縣地方的麥子長得特別好,一棵麥上有二個穗,這稱為“麥秀兩歧”,算是祥瑞。李鴻章想拿它來抵消永定河的水災,特為撿了“瑞麥”的樣品,專折入奏,這一下惱了一個御史邊寶泉,教李鴻章討了好大一個沒趣。
邊寶泉是漢軍,屬鑲紅旗,他是崇禎十五年當陝西米脂縣令,以掘李自成祖墳出名的邊大綏的後裔。同治二年恩科的翰林,他的同年中,張之洞、黃體芳都是議論風發,以骨鯁之士自名的人,對李鴻章的不滿,由來已非一日。但翰林如不補“日講起注官”,不能直接上奏言事,邊寶泉則是恰好補上了浙江道監察御史,名正言順的言官,便由他出面來糾彈李鴻章。
這篇奏疏,經過好幾個文名極盛的紅翰林,字斟句酌,文字不深而意思深,所以一到皇帝手裡,立刻就被它吸引住了。一開頭“祥瑞之說,盛世不言,即‘豐年為瑞’一語,亦謂年穀順成,民安其業,以是為瑞耳!未聞水旱頻仍,民生凋敝之餘而猶復陳嘉祥、談瑞應者也!”就讓皇帝脫口讚道:
“說得實在!”
再看下去是引證史實說麥子一莖兩歧甚至七、八歧,不足為奇,北宋政和二年,就有這樣的事。皇帝心想,政和是亡國之君宋徽宗的年號,照此說來,麥秀兩歧,算什麼祥瑞?於是又不知不覺地說了句:“豈有此理!”接著便喊:“小李,你查一查今年的‘縉紳’,邊寶泉是什麼地方人?”
小李查過答道:“是漢軍鑲紅旗。”
“他從小住在什麼地方?”皇帝指著奏摺念道:“臣少居鄉里,每見麥非甚歉,雙歧往往有之。‘這’少居鄉里‘是那兒啊?”
小李大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