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辦,我們姐妹倆,自然得依。就怕事情還沒有辦,先就自己鬧意氣,象那一年開同文館,惹出多少無謂的是非!現在倭仁也故世了,我不願意再說他什麼,只望大家體諒朝廷,自己委屈一點兒!別盡顧著自己掙名聲,教朝廷為難。”
這話在李鴻藻聽來,很不是味道,他也象倭仁一樣,絕口不談洋務。“洋務不是不可談,但內如董恂,外如崇厚,彷彿以為中國人生來就該怕洋人,只好把洋人敷衍得不找麻煩,便已盡其辦洋務的能事。而凡有保舉,總理衙門的人,總是優先,各地的海關道,總理衙門更視為禁臠,好象除了他們,就沒有人懂得如何跟洋商收稅?其實不過藉機把持而已。這些為清議所不齒的行為,使得李鴻藻看不起辦洋務的人,因而抱定有所不為的宗旨,不沾洋務。當然也就對在洋務上特別巴結的沈桂芬,懷有反感了。
因此,這天君臣們談得越投機,李鴻藻越如芒刺在背。等退了朝,卻又不得休息,有個應酬非去不可。上年慈禧太后老母,承恩公惠澂夫人病故,開弔那天,方家園車馬喧闐,只有李鴻藻沒有理這回事,慈禧太后為此大不高興。前車之鑑,這一次可不能疏忽了。
三十
這一次是喜事,醇王府添丁,賀客盈門,熱鬧非凡。醇王已有一個兒子,新生一子雖是行二,但為嫡福晉也是慈禧太后的胞妹所出,這在身分上就大不相同了。他是皇帝的嫡堂弟兄,也是皇帝的嫡親的姨表弟兄,皇帝的堂兄弟很多,而姨表兄弟眼前卻只有這麼一個。
這個剛降世的皇孫,跟皇帝一樣,應該是“載”字輩,取名第二個字應該是水字旁。宗人府是由醇王府所在地的太平湖得到了啟示,從《康熙字典》裡找了個很特別的“湉”字,取義於左思的《吳都賦》:“澶湉漠而無涯”,照註解,湉是安流之貌,所以杜牧之的詩:“白鷺煙分光的的,微漣風定翠湉湉”,正切“太平湖”的涵義,更合載湉出生地,醇王府槐蔭齋前面那一片紅蓮翠葉,波光如鏡的景緻。看起來這位小皇孫是個天恩祖德,享盡榮華,風波不起,安流到頭,有大福分的人。
這位小皇孫不但天生金枝玉葉,身分尊貴,出世的年月也很好,正趕上醇王聲光日盛之時。他的聲光一直為恭王所掩,近年來先劾惇王管理宗人府攬權自大,其次在天津教案中,主張保護好官和“義民”,為守舊派的正人君子,視為錚錚然的正論。在御前會議中,指責總理衙門辦理對外交涉失體,以及當國者自咸豐十年以來“所備何事”?駸駸然有與恭王分庭抗禮之勢,令人意會到醇王已大非昔比,廟堂之上,獨樹一幟,有他自己的不能不為兩宮太后和恭王、軍機大臣所重視的主張和聲勢了。
為此,載湉滿月,早就有人倡議祝賀。到了日子,一連宴客三天,由步軍統領衙門左翼總兵,新補了工部侍郎的榮祿,負提調的全責。榮祿人漂亮,辦事更漂亮,把太平湖畔的一座醇王府,裡裡外外,佈置得如一幅錦繡的圖畫。在原有的戲臺以外,另外又搭了兩座,一座是三慶、四喜兩個班子合演的皮黃,一座是醇王府自己的“小恩榮”科班的戈腔,一座是以“子弟書”為主的雜耍,九城聲色,盡萃於此。因此轟動了大小衙門,各衙門的堂官,自然送禮致賀,一定作座上客。以下就要看人說話了,第一種是南書房、上書房的翰林和翰、詹、科、道中的名士,以及軍機章京,醇王派人先打了招呼:不收禮,但儘管請過來飲酒聽戲。第二種是各衙門的紅司官,來者不拒。此外就得有熟人帶領,才能進得去,不過找個熟人也很容易,所以那三天的醇王府,就象廟市那樣熱鬧。
當然,賓客因為身分的不同,各有坐處,王公宗室成一起,部院大臣又成一起。這天李鴻藻也到了,以軍機大臣的身分,自是上賓,但他不願夾在寶石頂子和紅頂子當中,特地與一班名士去打交道。
名士的魁首算是潘祖蔭,再下來就是翁同龢,然後是張之洞、李文田、黃體芳、陳寶琛,汪鳴鑾、吳大澂,還有旗人中的寶廷,正聚在一起,談一個前輩名士龔定庵。
談龔定庵也算是本地風光。醇王府的舊主是道光年間的貝子奕繪,奕繪的側福晉就是有名的詞人西林太清春,傳說中,與龔定庵有一段孽緣,定庵詩中“一騎傳箋朱邸晚,臨風遞與縞衣人”,就是這座朱門中的故事。
“現在有個人,跟定庵倒象。”張之洞問潘祖蔭:“他也是好聽戲的,今天不知來了沒有?”
“沒有見他。”
在座的人,都知道張之洞和潘祖蔭一問一答所指的是誰,只有李鴻藻茫然,“是誰啊?”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