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西邊相反,看中的是崇綺的女兒。這是真正為了皇帝,她自己不雜一毫愛憎之心,但是,她也想到,如果皇帝不喜此人,則雖以懿旨,不得不從,將來必成怨偶,所以她得找皇帝來問一問。
“二月初二快到了,”她閒閒問說,“你的意思怎麼樣啊?”
“我聽兩位皇額娘作主。”
“這是你的孝心。不過我覺得倒是先問一問你的好,母子是半輩子,夫婦是一輩子。我是為你一輩子打算!”
皇帝感激慈愛,不由得就跪了下來:“皇額娘這麼替兒子操心,選中的一定是好的。”
“看這樣子,那十個人,在你個個都好。既然如此,我自然要替你好好兒挑。”慈安太后想了一會說,“庶出的當然不行!”
皇帝聽出意思來了,這是指賽尚阿的女兒,崇綺的幼妹,——阿魯特家,姑侄雙雙入選在十名以內,說做姑姑的不合格,自然是指侄女兒了。
“就有一點,怕你不願意。”慈安太后試探著說,“崇綺家的女孩子,今年十九歲。”
皇帝今年十七歲,慈安太后怕他嫌說娶個“姐姐”回來。而皇帝的心思卻正好不同,他經常獨處,要擔負許多非他的年紀所能勝任的繁文縟節,有時又要獨斷來應付若干艱鉅,久而久之,常有惶惶無依的感覺,所以希望有個象榮壽公主那樣的皇后,一顆心好有個倚托。而且聽說崇綺的女兒,端莊穩重,詩書嫻熟,閒下來談談書房裡的功課,把自己得意的詩念幾首給她聽聽,就象趙明誠跟李清照那樣的生活,就可以制一副楹聯,叫做“天家富貴,地上神仙”,這副楹聯,就叫皇后寫。久聽說崇綺的女兒寫得一手很好的大字,本朝的皇后,還沒有深通翰墨的,這副對聯掛在養心殿或者乾清宮,千秋萬世流傳下去,豈非是一重佳話?
想到這裡,皇帝異常得意,“大一兩歲怕什麼?”他不假思索地說,“聖祖仁皇帝不就比孝誠仁皇后小一歲?”
皇帝不以為嫌,那真是太好了!慈安太后非常高興,於是為皇帝細說她看中這位“皇后”的道理,她是怕皇帝親政以後,年紀太輕,難勝繁劇,而兩宮太后退居深宮,頤養天年,不便過問國事,就幫不了皇帝的忙,所以得要一位賢淑識大體,而又能動筆墨的皇后,輔助皇帝。
這跟皇帝的想法,略有不同,但並不相悖,而是進一步的開導,皇帝一面聽,一面不斷稱“是”。
“你孃的意思,還不知道怎麼樣?”老實的慈安太后,直抒所感,“有時候聊起來,總是挑人的短處,也不知道她是有意這麼說,還是真的全看不上?”
全看不上也不行,按規矩一步一步走,最後唯有在剩下的十個人中,挑一個皇后出來,所以全看不上,也可以說是全看得上,換句話說,慈禧太后並無成見。這樣,就只要慈安太后把名字一提出來,事情便可定局。
母子倆有了這樣一個默契,言語都非常謹慎,順理成章的事,就怕節外生枝,所以保持沉默,是最聰明的態度。皇帝雖有些沉不住氣,卻至多跟小李說一句半句。小李在這兩年已學得很乖覺,每一句話的輕重出入,無不瞭解,似此大事,連恭王都說“不敢妄議”,何況是太監?而且他又受了皇帝的告誡,越發不肯多說,有太監、宮女為了好奇,跟他探聽“上頭”的意思時,他總是這樣回答:“等著看好了。二月初二不就一晃兒的工夫嗎?”
雖說一晃的工夫,在有些人卻是“度日如年”四個字,不足以形容心境,其中自以賽尚阿、崇綺父子的日子最難過。一家出了兩個女孩子在那最後立後的十名之列,這件事便不尋常。賽尚阿閒廢已久,回想當日蒙先皇御賜“遏必隆刀”,發內帑二百萬兩以充軍餉,率師去打長毛的威風,以及兵敗被逮,下獄治罪和充軍關外的苦況,恍如隔世。誰知兒子會中了狀元,如今孫女兒又有正位中宮之望,即使“承恩公”的封號,輪不到自己,但椒房貴戚,行輩又尊,大有復起之望,不出山則已,一出則入閣拜相,都在意中。
倘或姑侄倆雙雙落選,又將如何?榮華富貴,果真如黃粱一夢,則來也無端,去也無憑,寸心悵惘於一時,也還容易排遣。如今是八旗世族,特別是蒙古旗人,無不寄以殷切的期望,到了那時候,紛紛慰問,還得打點精神,作一番言不由衷的應酬,最是教人難堪。而且,科舉落第,慰問的人還可以代為不平,罵主司無眼,說是大器晚成,三年之後還有揚眉吐氣的機會,選後被擯,替人家想想,竟是無可措詞,真正是件不了之事。
日子愈近,得失之心愈切,崇綺自比他父親更有度日如年之感。講理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