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茲事體大,所關不細。”樊增祥只有勸他慎重,“中堂不妨稍微等一等,謀定後動。”
榮祿想了一下點點頭說:“等個一半天,諒來還不妨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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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館不敢攻,西什庫攻不下,能燒的教堂又燒得差不多了,義和團決定在前門外,京師最繁華的所在去顯一顯威風。
前門外最熱鬧的地區,是在迤西的大柵欄一帶,商業精華,盡萃於斯。有名的戲園廣和樓、三慶園、慶樂園,亦都在這裡,所以大柵欄又是笙歌嗷嘈的聲色之地。
領頭的大師兄走了一陣,偶然一瞥之間,忽發現有家店家,安著極大的玻璃窗,裡面瓶瓶罐罐都貼著洋文標籤,再看招牌,寫的是“老德記藥房”。心想,這家藥房一定是“二毛子”所開,就從這裡下手立威。
老德記的店東實在是洋人,早就避走了。店中夥計貪圖買賣所入,可以朋分,是樁沒本錢的生意,所以仍舊開門營業。一見義和團上門,情知不妙,而悔之已晚,只有硬著頭皮上前,陪笑招呼。
“燒!”
大師兄只喝得一聲,手下便即動手。放火是很內行的事,找到煤油,四處傾灑,夥計急得跪在地下求饒,為義和團一腳踢了個跟頭。
左右店家,一看要遭殃,急忙點著香來請命,大師兄擺著手大聲說道:“別慌!別慌!這家店是二毛子開的,非燒不可,只燒他一家,燒光自然熄了,不會燒到左鄰右舍,大家放心好了,不必搬移瑣色,自找麻煩。”
說得斬釘截鐵,十足的把握,令人不由得不信。於是,以看熱鬧的心情,靜等老德記火起。
等大家順著他手指之處去細看時,埋伏僻處的人,已用一根“取燈兒”,燃著了灑透煤油的廢紙,頓時一蓬火起,迅速蔓延,轟轟烈烈地燒將起來。
“天火燒,天火燒!”義和團拍手歡躍,也有些看熱鬧的人附和。可是,轉眼之間,便都看出形勢不妙,老德記還只燒了一半,火苗卻已竄到東鄰了。
見此光景,老德記附近的店家,無不大驚失色!見機的趕緊奔回去搶救自己的貨物細軟,痴愚的還真相信大師兄有驅遣祝融的法力,紛紛上面求援。
“大師兄,大師兄!你老行行好,趕緊施展法力,把火勢擋住。不然,可就不得了!”說罷,磕頭如搗蒜,有的已經哭出聲來了。
這時火勢已很不小了,五月二十悶熱天氣,鬧市中烈焰燒空,西南開啟一道缺口,恰好成為風路,風助火勢,由西南往東北燒,首當其衝的是珠寶市以西的三條廊房衚衕。廊房二條與三條之間,有條南北向的直衚衕,名叫門框衚衕,是廣和樓的所在地,這天貼的是譚鑫培的《連營寨》,正在上座的時候,發現大火,觀眾四散奔逃,“蜀、吳”雙方“兵將”,亦就暫息爭端,卸甲丟盔,不理“火燒連營七百里”,先來救京城的這一片精華。
火勢過於熾烈,靠幾條“洋龍”,幾桶水,何濟於事?到得正中時分,大柵欄東面到珠寶市,西面到觀音寺街,楊梅竹斜街,北面到西河沿,成了一片火海。火老鴉乘風飛上正陽門,連城樓都著火了。
就在火勢正熾之時,六部九卿及翰詹科道,都接到通知,慈禧太后及皇帝在西苑召見。這就是所謂“廷議”,通稱“叫大起”,非國家有至危至急的大事,不行此典。而凡叫大起,往往負重任的多持緘默,反是小臣得以暢所欲言,因為重臣常有進見的機會,如有所見,不難上達,而叫大起正就是要徵詢及於小臣。所以一班平時關心時局,好發議論的朝士,都大感興奮,暫忘前門外的這一場浩劫,匆匆趕到西苑待命。
召見之地在慈禧太后的寢宮儀鸞殿東室,室小人多,後到的只能跪在門檻外面。兩官並坐,臉色都顯得蒼白,尤其是慈禧太后,平日不甚看得出來的老態,這時候是很分明瞭。
“前門外大火,你們都看見了吧?”是皇帝先開口,聲音雖低,語氣甚厲,“朝廷三令五申,亂民要解散,要彈壓,那知道越鬧越不成話了!你們自己想想看,對不對得起朝廷跟百姓?”
跪在御案前的王公及軍機大臣,默無一言。在僵硬如死,悶熱不堪,令人要窒息的氣氛中,後面有個高亢的陝甘口音,打破了沉寂。
“臣剛才從董福祥那裡來,他說,他想請旨,責成他驅逐亂民。”
此人是翰林院侍讀學士劉永亨,甘肅秦州人,跟董福祥同鄉。他的話真假且不論,載漪一聽是董福祥要驅逐亂民,亦就是義和團,不由得心頭火起,惱的不是董福祥,是劉永亨,直覺地認為他是在撒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