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大人!”
陸惺還想追進去,卻讓聽差擋住了,“陸大老爺,”那聽差提醒他說:“官場的規矩要緊。”
陸惺無奈,只有回出臬司衙門,全副“出紅差”的“導子”都擺在衙前,惹了無數老百姓圍觀。聽騾車中卻無聲息,陸惺便問:“犯人怎麼樣?”。
“犯人不喊冤了。”
“那,那,”陸惺異常吃力地說,“那就上刑場!”
到了刑場,地保已經設下公案。陸惺下轎升座,眼看差役將“胡體安”從騾車裡弄了出來,軟不郎當地癱成一團,好不容易將他扶得跪倒,突然間,犯人又喊出一聲來:“冤枉!”
他先是被打昏了過去,此時好一陣播弄,加以冷風一吹,回過氣來,身上便似有了筋骨撐持,喊出這一聲,看熱鬧的老百姓無不詫異,四周頓見騷動。
“冤枉啊!”王樹汶厲聲極喊,“我哪裡是胡體安?他們答應我沒有死罪的,怎麼又要我的命?”
執役的差人,一擁而上,有人踢他有人罵,有人還想去掩他的嘴,卻都讓陸惺喝住了。
“住手!”他大聲吩咐,“將犯人帶上來。”
這一下,四周的百姓都往裡擠,那些差役個個變色,怕因此激出民變,於是有個花白鬍子的刑房書辦,趕緊上前向陸惺關照:“大老爺,莫在這裡審!”
陸惺被提醒了,他是極明事理,懂得分寸的人。自己是監斬官,遇到這樣的事,惟有停刑請示,倘或擅自審問,便是推翻定讞,也就等於違旨,這罪名決不會輕,因而感激地向那刑房書辦答道:“言之有理。將犯人押回去再說!”
押到哪裡?陸惺是候補知縣,並無衙門,如果是尋常犯人,可以寄押首縣,這一案奇峰突起,詭譎之至,首縣怕事,必不肯代為寄押。臬司衙門則更不必談,因此,當刑房書辦問到這一層時,陸惺不由得發愣。
然而人群洶湧,雖不敢大聲喧嚷,卻是議論紛紛,有如鼎沸之勢,再有好看熱鬧的,拼命從人群后面向前擠,刑場的圈子越縮越小,再下去就會維持不住秩序。那白鬍子的刑房書辦,見此光景,不能不越權作緊急措施了。
“奉監斬官諭,”他拉開一條極蒼勁的嗓子喊道:“正法盜犯,臨刑鳴冤,帶到巡撫衙門,秉公處斷。”
巡撫是一省最高長官,而塗宗瀛到底是經曾國藩陶冶過的,且也講講理學,所以雖有嗜財之名,卻不敢公然貪墨,只拿自己所刻印的書,諸如《太極圖說》之類,向屬下推銷。比起李瀚章、李鴻章兄弟的操守,已算甚賢。在河南的官聲還不錯,加以有“秉公處斷”這句話,心懷不服的老百姓一口氣平了下去,讓陸惺安然將王樹汶帶了走。
當然,一路走,一路有老百姓跟著,跟到巡撫衙門,撫標中軍已經得報,深怕百姓聚眾滋事,趕緊調派得力親軍,掮著洋槍,在東西轅門列隊警戒,同時弄了幾塊“高腳牌”,大書“撫署重地,閒人免進”,叫人扛在肩上,巡行轅門之外,阻攔百姓前進。
陸惺當然也下了轎,帶著犯人,步入轅門。一見撫標中軍,三品參將,站在照牆下面,趕緊趨前幾步,請個安說:“大人,我奉命監斬,出了奇事,請大人代稟撫臺,我要求見。”
“不敢當,”撫標中軍還了個軍禮,“陸大老爺怎麼弄了這麼多老百姓來,鬧出亂子,這責任恐怕老兄擔不起噢!”
一聽這話,大有責備之意,陸惺趕緊答道:“事出無奈,請大人鼎力維持。百姓無非關切犯人的冤抑,只要撫臺下令,秉公重審,百姓決不敢胡亂鬧事。”
“話是這麼說。百姓一聚集了起來,就難解散了,更怕內有奸人搗亂。陸大老爺你這件事做得大錯特錯,閒話少說,你趕緊自己去稟見撫臺,我在這裡彈壓。”
“是,是!”陸惺大踏步進了衙門,遞上手本,門上也知道事態嚴重,不敢刁難,只是決沒有好臉嘴給他看。冷冷地說一句:“到官廳裡候著!”
等候不到十分鐘,門上來傳話:撫臺在花廳接見。到得花廳,塗宗瀛已站在廊上等候,一見面就是埋怨的口吻:“你怎麼多事!搞出這麼個花樣來?”
“卑職該死!”陸惺賭氣,左右開弓打了自己兩個嘴巴,“只為卑職讀過兩句書,良心未泯,該死,該死!”
塗宗瀛倒覺歉然,連忙搖手:“何必如此,何必如此。請進來談!”
第一部分柳堂死諫第59節臨刑鳴冤(2 )
陸惺也覺得自己這種負氣的姿態,相當惡劣,因而進了花廳,改容謝罪,然後細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