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就處理了這麼一件事,便即退朝。皇帝重又換便衣,趕到儲秀宮,奉侍慈禧太后臨御漱芳齋聽戲。漱芳齋亦已重新修得煥然一新,慈禧太后先在後殿隨安室休息了一會,然後出殿,傳旨開戲。
這天的戲,依然是以傳宣入宮當差的“內廷供奉”為主,安排戲目,分派腳色,都由立山提調。戲完全迎合慈禧太后的愛好,更因為事先已得李蓮英的通知,說慈禧太后這天不太高興,當差要特別巴結,倘或出了差錯,很難挽救。所以立山暗暗囑咐後合,格外“卯上”,他說:“各位備必捧一捧我。我心裡知道。”
立山是歌臺舞榭的豪客,也是梨園的護法。有他這句話,沒有人敢輕忽,出得臺去,個個大賣力氣,唱得精彩紛呈。兩出小戲下來,慈禧太后為了立後惹來的一肚子氣,已經消掉了一半。
第三齣戲上場,開始傳膳。向例安排在這時候的一齣戲,總比較差些。因為傳膳的時候,食盒絡繹,御前奔走不絕,加以顧到口腹之奉,總不免忽略耳目之娛,有好腳色也錯過了,未免可惜。
這時候的一齣戲是《捉放曹》,慈禧太后認得扮曹操的花臉叫李連重,扮陳宮的卻未見過。因為正在進膳,便未問起,那知一上場四句蓋口的搖板,將慈禧太后聽得停箸注目。扮陳宮的生得一條好嗓子,寬窄高下,隨心所欲,聽來痛快極了,尤其是第四句“見一老丈在道旁”,唱到煞尾,嗓子突然一放,就象打了個悶雷似的,殷殷之聲,久久不絕,令人既驚且喜。
“這是誰啊?”慈禧太后問李蓮英。
察言觀色,他知道慈禧太后欣賞此人,便有意照應立出,讓他來獻一次功,“是立山找來的,奴才只知道姓孫,原來是有功名的。”他說,“要問立山才知道。”
“有功名的?”慈禧太后詫異,“怎麼唱了戲呢?你找立山來,我問問他。”
立山便在殿前侍候,一傳便到,磕過頭還跪在那裡聽候問話。慈禧太后格外假以詞色,吩咐他站著回話。
“這個唱陳宮的是誰啊?”
“叫孫菊仙。藝名‘老鄉親’,剛打上海到京,奴才聽過他幾回,覺得他嗓子挺痛快的,特意讓他來試一試。因為還不知道合不合老佛爺的意,所以事先不敢回奏。”
“挺不錯的,就讓他進宮來當差好了。”
“是!”
“怎麼說他有功名?”慈禧太后問道:“他原來幹什麼的?
是誰的‘老鄉親’啊?“
“孫菊仙是天津人。原來是個武秀才,陳國瑞駐紮天津的時候,他在……。”
說到這裡他停住了。因為臺上正唱到呂伯奢出門沽酒,曹操聽得廚下磨刀霍霍,呂家的人正在商量:“捆而殺之,綁而殺之?”不由得疑雲大起,打算先下手為強。這是個緊要關節,吸引了慈禧太后的眼光,立山怕攪亂她的視聽,見機住口。
慈禧太后這一下直看到急風驟雨的“行路”結束,“宿店”上場,起二黃慢三眼的長過門,方又問到孫菊仙的生平。
孫菊仙的生平,立山完全知道,但此時此地,沒有細陳一個伶官的履歷的道理。因而只簡略地回奏,孫菊仙中了武秀才以後,投在陳國瑞營中,當過管理軍械的差使,以後改投安徽巡撫英翰標下,充當武巡捕,並曾隨著英翰到過廣東。
官職由軍功保到三品銜的候補都司,賞戴過花翎。“既有三品頂戴,不好好做官,可又怎麼去唱了戲了呢?”
“就是為的唱戲丟了官。”立山答道:“有年孫菊仙由廣東公幹經過上海,他的同鄉知道他唱得好,大夥兒起鬨,非要他露一露不可。孫菊仙卻不過意,以票友的身分,唱了三天。海報上貼的是‘老鄉親’,可是瞞不過人。現任三品武官,公然登臺唱戲,未免不成體統。有人要參他,他自己知趣辭了官,做官的時候沒有什麼積蓄,日子過不下去,索性下海了。”
“這倒是少有的奇事!”慈禧太后很感興味地說:“等他唱完了,你把他傳來,等我問問他。”
“是!”
立山答得倒是很響亮,心中卻不免嘀咕,因為孫菊仙棄官入伶,滿腹牢騷,平時說話喜歡與人抬槓,加以天津人的嗓門又大,所以聽來總是象在大吵其架似地。如果在慈禧太后面前,亦復這樣不知檢點,非闖大禍不可。
為此,立山特意趕到後臺去招呼。等孫菊仙唱完,只聽臺前有太監在喊:“奉懿旨放賞!”接著是“曹操”與“陳宮”跪在戲臺上謝恩。這時立山已守在下場門了,等孫菊仙一進來,親自替他打簾子,迎面笑道:“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