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那些部屬跟他不一樣,個個心裡嘀咕,得知訊息,悄悄上城探望,霜空無月,只見暗沉沉一帶營壘,燈號錯落,刁斗無聲,氣象嚴肅,一看便知不是件好事。於是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低聲密語,大家都在心裡打好了主意,一回營悄悄兒收拾好了行李,預備隨時開溜。
滿營都已在打算著各奔前程了,勝保卻還如蒙在鼓中,擁著陳玉成的那個姓呂的老婆,好夢正酣。五更時分,笳角初鳴,親信的材官來叩房門,高聲喊道:“大帥,大帥,多將軍進轅門了!”
這時的多隆阿豈僅已進轅門,而且已下了馬,手中高持黃封,昂然直入中門,大聲說了句:“勝保接旨!”
一報到上房裡,勝保大吃一驚,有旨意倒平常,多隆阿這來的時候不好!於是一面由姬妾伺候著穿上袍褂,著靴升冠,一面在心裡盤算。等穿戴整齊,他對瑟瑟在發抖的呂氏姨太太說:“大概是多將軍來接我的事,說不定內調兵部尚書,年內就得動身。”
他也不知道這話是寬慰自己,還是安慰別人,反正說了這句話,心裡覺得好過得多。這時材官又來催了,等他走到大堂,香案早已設好,多隆阿神色肅穆地站在上方等待。
其時多隆阿隨帶的勁卒,已包圍了整個欽差大臣的行轅,中門洞開,一直望到門外照牆,刀光耀眼,如臨大敵。不管勝保平日如何跋扈,什麼人都不放在他眼裡,見此光景,也不由得膽戰心驚,乖乖兒在香案面前跪了下來。
於是多隆阿把黃綾封套中的上諭取了出來,高捧在手,這只是裝個樣子,他不識漢文,上諭全文早由文案教他默誦得滾瓜爛熟了,這時如銀瓶瀉水般,一口氣背了下來:
“諭內閣:前因陝西回匪猖獗,特命勝保以欽差大臣督辦陝西軍務,責重任專,宜如何迅掃賊氛,力圖報效?乃抵陝已經數月,所報勝仗,多系捏飾;且納賄漁色之案,被人糾參,不一而足,實屬不知自愛,有負委任!勝保著即行革職,交多隆阿拿問,派員迅速移解來京議罪,不準逗留。多隆阿著即授為欽差大臣,所有關防,即看勝保交多隆阿只領,所部員弁兵勇,均著歸多隆阿接統調遣。欽此!”
把上諭唸完,勝保已經面無人色,磕頭謝恩的動作,顯得相當蹣跚。等他把臃腫的身軀抬起來,多隆阿問道:“勝保!
遵不遵旨?“
“那有不遵之理。”勝保悽然相答。
“那就取關防來!”
用不著勝保再轉囑,早有人見機討好,捧過一個紅綢包好的印盒來,交到勝保手裡,勝保捧交多隆阿,他雙手接過,解開紅綢,裡面是三寸二分長,兩寸寬的一方銅關防,拿起來交了給他身邊的文案說:“你看看,對不對?”
驗了滿漢文尚方大篆的印文,那文案答道:“不錯!”
“好!”多隆阿揚起頭來,環顧他的隨員,大聲下令:“奉旨查抄!不準徇情買放,不遵令的軍法從事。”
這一下把勝保急得神色大變,上來牽住多隆阿的黃馬褂,不斷地喊:“禮帥,禮帥!”多隆阿號禮堂,勝保平日一直是叫他的號的,這時改了稱呼。
“怎麼樣?”
“禮帥!”勝保長揖哀懇:“念在多年同袍之雅,總求高抬貴手,法外施恩。”
多隆阿想了想說:“給你八駝行李。”
“這,這,這……,”勝保結結巴巴地說,“這不管用啊!”
“管夠可不行!”多隆阿使勁搖著頭,“八駝也不少了,你把你那麼多姨太太打發掉幾個,不就夠用了嗎?”說到這裡向身邊的材官吩咐:“摘頂戴吧!”
於是勝保的珊瑚頂子,白玉翎管連著雙眼花翎,二品武官的獅子補褂,一起褫奪,換上待罪的素服,被軟禁在他日日高張盛宴的西花廳。多隆阿又派了一百名兵丁,日夜看守,同時一再叮囑,務須小心,倒象深怕會有人來把他劫走似的。
這因為多隆阿久知勝保自己雖不練兵,但他為了求個人儀從的威武煊赫,特意挑了二百人,個個體魄魁梧,配備了精美的器械服裝,厚給糧餉,常有賞賜,把這個“元戎小隊”,以恩結成他的死士。而他的部下出身不正,只知有勝保,不知有國法,萬一起了個不顧一切救勝保的念頭,以勝保的毫無心肝,說不定就會在劫持之下,甘受利用,與回捻同流合汙。那一來自己的責任就太重了,所以不得不選精兵看守。
誰知他把勝保看得太重了。就在傳旨拿問的那一刻,勝保的文武部下,溜的溜,躲的躲,餘下的都向新任欽差大臣報了到。二百親兵,四十八名廚役,走了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