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你去世多年以後,我再一次回到博桑基地的時候,那些畫已經不在那裡了。原來的辦公樓已經被拆除重建。我在原來辦公樓所在的地點,看到了另一棟更高的銀光閃閃的大廈。我設法打聽過,你的那些畫到哪裡去了。我打聽了好幾個人,最後,有個退休的後勤處長告訴我說,老樓拆除的時候,他們原本打算把這些畫扔了的,可是,來了一個當地的畫商,說是他有個朋友很喜歡這樓裡的20幅水彩畫,希望能夠買下。於是,他們就以每幅500元的價格,把這些畫都賣給了那位感興趣的畫商。
我帶著無盡的失落離開了基地。
又過了幾年的時間,有一天,美術課的柴老師專程來找我。他說,有些東西,他收藏了多年,現在終於可以完璧歸趙。他送給我一個很大的箱子。他走後,我開啟那些箱子,頓時就熱淚盈眶。
我看到了整箱你生前的畫作。從代我完成的美術作業,到博桑走廊上的水彩畫。好多畫作,是我在你身邊看著你畫完的。還有一些,是我之前沒有見過的。但是,畫面的一角,都有著你熟悉的簽名,和你親筆寫下的日期。柴老師都仔細地把它們裝裱過,或者入冊,或者裝框,收拾得精緻美麗。這是他對你深切的懷念。這也是他對我們愛情的深切同情。
於是,你當年送給博桑的畫作,終於又回到了我的手裡。
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經常到住宅的閣樓上,開啟這個箱子,坐在地板上,一張一張地看著你在生時留下的畫作。往日的時光,如泉水般地湧上心頭。
哀慟與懷念,勢不可擋。
我從來都沒有忘記過你。一天也沒有。
(三)
我們登上了來時的旅行車。
我坐在車裡。我靠在玻璃窗上。
我看到你和汪指導把沉重的裝備和我們的行李一件件放進行李廂。
我看著你站在車門口,手拿花名冊清點已經上車的隊員數量。
我看著你和汪指導說話。你們和基地後勤處的老師說話。你和司機說話。
司機上車了。汪指導也上車了。車門關上了。車子開動了。
你沒被安排在這輛車上。
汪指導刻意把你和保安們安排在後面的那輛裝備車上,押送著槍械等物。你們還要稍晚一個小時,等待當地警方的人到了,才能出發。
我在車窗裡看見你的目光追隨著我們的車子移動。
基地的老師一直在對你說話。
你一邊點頭答應著,一邊朝車子看了最後一眼,然後你就轉過身去了。
你就這樣消失在我的視野了。
我看著窗外的雪山和蔥綠的山坡,還有廣闊無邊的田野和薰衣草,它們都向後退去,一一消失不見了。
博桑。再見了。我們最後的天堂。
(四)
你獨自站在樹林中。
那隻眼睛明亮的小鹿,帶著溼潤的嘴唇和天真無邪的表情,站在你的身邊,耐心地等著你開啟口袋。
你把一袋胡蘿蔔倒在小鹿常來的地方。你伸手撫摸著專心致志吃胡蘿蔔的小鹿。
你看著它熱情友好的大眼睛。
小鹿伸出舌頭,用沒有長角的頭頂輕輕地蹭著你,一下一下地舔著你的手心。
你伸手摟了摟它的脖頸。
你說:“分別總是難受的。越是靈性和敏感的心,就會越是難受。可是,我們也不用難過,對吧。我們將來還會再見面的。只不過,那會是很久很久以後了。”
你說:“這裡是保護區,沒有人會傷害你的。你還會有新的朋友,會找到新的食物,還會有新的驚喜,在前面的路上等著。”
你充滿愛憐地說:“好好活下去吧,小東西。明天我不會再來了。你別失望。我要到很遠的地方去了。我們再見了。”
(五)
2006年。我又一次到達博桑雪山地區的冰川。
我穿著羽絨衣,戴著兩雙手套,從早上4點半等到上午10點,才等到雲開霧散。
那座我們曾經共同仰望過很多次的雪峰,它的輪廓從霧氣中逐漸顯露出來,在陽光的照映下,它像金子一樣在閃光。
我獨自站在億萬年前形成的寒冰上,仰望著金色的雪峰在藍天上出現。
我就那樣看著它,手裡拿著萊卡的相機,卻忘記照相了。
我好想你。好想,好想。(未完待續。)
第六百五十七章 新學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