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信使。高雄也是這樣。
我和他們兩個人,就是這樣,變得越來越熟悉,越來越親密了。
在沙田,劉雯麗告訴我說,到後來你被疼痛折磨得很厲害。她去看你的時候,你常常渾身大汗淋漓,就像剛剛從水裡撈出來一樣。
在她和你說話的時候,你常常都趴在枕頭上,你把臉埋在裡面,不讓她看到你臉上的神情。
你有時候似乎能聽到她說話,有時候完全被疼痛淹沒而不能有絲毫的反應。
無論你能不能聽到她,你經常都不能答覆她。
在她說話的時候,如果你的手沒有被固定,你就常常會竭盡全力地抓緊床邊的金屬護欄。你那麼用力地抓著它,就好像把整個生命都吊掛在上面一樣。
因為太過用力地抓握,你常常都不能自己鬆開抓握。當護士進來給你量血壓或者量體溫或者打針的時候,常常需要把你的手指一個一個地輕輕掰開。
有一次,護士很忙,就讓劉雯麗幫忙。當她碰觸到你的手指時,發現它們僵硬得有如石頭一樣。
劉雯麗嘗試了很多次,她覺得除了掰斷你的手指以外,好像無法讓它們鬆開。
護士不停地問她好了沒有,她著急得汗都出來了,但還是一個手指頭也沒能掰開。
護士非常不耐煩地走過來,白了她一眼,把她推開,自己動手去掰開。當你的手指終於鬆開的時候,劉雯麗看到它們不能控制地顫抖不已。
劉雯麗說,它們就像被踩斷身體的小蟲子那樣,神經反射地顫抖著。
她的眼淚一下子就流出來了。
她就這樣,忍不住在你面前哭了。
她趴在你床邊飲泣吞聲地哭得幾乎暈倒。
就在她哭得昏天黑地不能自已的時候,她聽到你的聲音。
你對她說:“辮子。”
劉雯麗滿臉是淚地抬頭看著你。
你用手指輕輕地挑了一下她落在床邊的一個淡黃綢帶結成的蝴蝶結。
你溫存地看著她,微弱地說:“你,辮子上的,綢帶,散了。”
你說:“你,今天,很漂亮。每天都,漂亮。”
這句話讓劉雯麗當場又哭了。
你看著她在你床前哭得透不過氣來。但你不能再說話了。
那天,後來,劉雯麗哭得不可收拾。
她不想你再耗費力氣來安慰她,她就一路哭著離開了病房,然後一路哭著坐公車回到了家。
她回到家之後,就一頭紮在床上,整整哭了大半夜。
第二天上班的時候,她的眼睛腫得像兩個核桃。她幾乎都看不見操作機床了。
因為你經常抓握那兩處的欄杆,並且大量出汗。後來,那兩處欄杆上都依稀可見你手指抓握的痕跡。
劉雯麗說,後來,看上去好像你的手指印跡已經蝕刻入金屬裡面那樣了。
(二)
劉雯麗在你病中曾經去看過你上百次。但她告訴我說,她從未聽到過你的呻吟。
你每次,都在她面前忍住了。
在沙田,劉雯麗說,她那一次哭得那麼傷心,並不完全是因為看到你在被痛苦反覆碾壓。
她哭是因為你在忍受痛苦的時候,心裡還在想著照顧她的感受。
你一直在竭盡全力地照顧別人的感受。儘管你已經非常力不從心了。
她說,雖然你從來也不曾愛上過她,但你就能為她做到這樣。由此可以知道,你如果深愛一個人,你能為她做到怎樣。
雯麗姐說:“他永遠都是安慰者。明明他才是那個最艱難的人,最虛弱的人,但他卻永遠是那個能把溫暖和力量送給別人的人。他從來都沒有需要過我們的安慰。雖然他那時還那麼年輕,但他已是真正的勇者,也是真正的仁者。”
所以,她感到空前傷心。因為一個這樣的男人,就在她身邊,消失了。
她是因為知道失去和錯過了什麼而痛哭的,是因為在得不到愛情的失落當中還能感受到溫暖而痛哭的。
那天,當劉雯麗和我說起這些往事的時候,我們倆的眼淚都在眼眶裡打轉。但我們最後都沒有讓它落下來。
我聽她說完這些,我什麼也沒有回答。我舀起碟子裡那杯很苦的咖啡。我把它們慢慢都喝完了。
當我喝完咖啡的時候,劉雯麗說:“時間過去了這麼久,我們應該把這些都忘掉。”
可是,有些事情,能夠忘記。有些事情,無能為力。不思量,自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