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認識高雄的那一天起,他就從來不是一個讓人感覺怎樣溫存體貼的人。表面上,從來不是。
隔著房門,我好像聽到你發出了一點聲音。
然後我聽到高雄在對你說話。
遠遠地,我彷彿聽到了救護車的警笛聲。
我在心裡飛快地轉著念頭。不得不承認,高雄的建議是對的。很快就有人蜂擁而來,我在這裡是不相宜的。我會連累你的名聲,也會讓自己陷入窘境。
我咬了咬牙。我想你在感覺自己不行了的時候讓我找高雄,他一定是非常值得你信賴的。他一定能處理好隨後的事情。
我聽著救護車的聲音越來越近,我捏了捏滿是冷汗的拳頭,我轉身離開了走廊。我順著來時的路,返回了維修樓梯,我悄悄地從那裡爬下去,到了街道上。
我沿著街道向回走。我克服著百抓撓心的感覺,驅趕著自己,保持著正常的步態和表情,靠著街道的邊緣向回走去。
我看到前面遠遠地出現了白色的救護車的輪廓。
它呼嘯著向我撲面而來。它發出巨大的噪音,和我擦身而過。
我看著它朝你住的小樓飛奔而去。
(三)
我現在什麼都明白了。我明白了在博桑和新學期開始後發生的一切。
你為什麼獨自去爬山,那些不在房間的夜晚你在做什麼,你為什麼約我去看小鹿,為什麼帶我騎馬,為什麼在薰衣草花田裡主動親吻我,你手上流血的傷口,你坐在壁爐前的疲憊,你滑下雪坡後的不適,你在技術輔導時的疼痛難忍,這段時間所有你對我說的話,你對我遊移不定的態度。
所有的這一切,全都有了合理的答案。
前生的噩夢,又一次開始了。
你要死了。你只有很短的時間,就又要和我永別。
我不可能等到成年之後嫁給你了。
我們今生依然有緣無分。
我註定,還將度過孤單的、漫長的一生。
毫無出路的死迴圈。
我感到絕望。
比所有的絕望,還要絕望的,那種絕望。
人類生活,它就是一個無底的深淵。
第六百八十一章 宿債難償
(一)
你清醒過來。你慢慢認出了汪指導。
他坐在床邊,眼睛紅紅的。
他緊緊地攥著你的手。他那麼用力地攥著你的手,以致於他整條胳膊上的肌肉都在微微顫抖。
他哽咽著問道:“告訴我,要做點什麼,才能幫到你。”
他說:“我該怎樣做,才能幫上忙。”
你看著汪指導。你嘴唇動了一下,沒有成功。然後,你又試了一次。
你聲音很低微地說:“忍耐。”
你說:“忍耐就好。”
(二)
我坐在你的對面。我眼睛紅紅的。
隔著朦朧的淚水,我看著吊瓶裡的透明的液體順著塑膠管道一點點滴落,進入你的血液裡。
你說:“心心。”
我抽泣了一下。
你對護士說:“可以讓我和學生單獨談一會兒嗎?”
護士看了看連線在你身上的儀器,又看了看體溫表,說:“時間不要太長啊,你們自己掌握,你要多休息。”
你說:“謝謝。”
我們看著護士離開房間。
你對我說:“心心,你也知道,到了這個階段,疼痛,是無法避免的。我們應該接受這個狀況。不接受,就是一定要違抗自然規律。那是徒勞的自苦。是沒可能成功的。”
眼淚滾落了下來。我點頭。看到你被疼痛折磨的樣子,我心如刀絞,被恨不能以身相代的念頭所充滿。
我滿懷絕望地說:“可是,為什麼又會這樣?這樣的情況和上次幾乎是一樣的。它是上一次的重複嗎?以前的那一切,難道,全部都要重演一次嗎?”
你說:“恐怕是的。一切都會再發生。而且,不止一次。”
我帶著哭聲說:“那要重複多少次?!“
你說:”我以前在戰場上殺了多少人,就要重複多少次,如果不是更多次。我奪取的,最後,都要一一償還。“
我全身血液冰冷,毛髮豎立。我搖頭絕望道:”太可怕了!這太可怕了!這不公平!”
你說:“這就是公平。心心。那些命債,是我一條一條欠下的,當然也要一條一條地來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