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黑暗的隧道,車廂內的空氣很渾濁,再加上此起彼伏的手機和簡訊鈴聲,感覺就像個自由市場,所有人被迫擠在這裡討價還價,只等待跑出去的那一刻。
車廂內的燈光照在對面窗玻璃上,映出了十幾張疲憊而蒼白的臉。
春雨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自己的臉,照在玻璃上略微有些變形,特別是她的那雙眼睛,只有在極度驚恐的狀態下,才會把眼睛睜得如此之大。
忽然,她的視野裡進入了一張臉,這使她的眼睛睜得更大了。
時間對她來說彷彿凝固了,不,是瞬間倒流了。在這擁擠的地鐵車廂裡,她似乎又聞到那股熟悉的氣味。
她看到了一張臉,那張臉映在對面的玻璃上,大概距離她有兩三米遠。那是一張中年男人的臉,雖然年紀並不大卻早早地衰老了———比起春雨熟悉的那個人來說,他臉上的皺紋多了不少,頭髮也不如以往那麼濃密烏黑了,多年來生活的艱難使他目光變得呆滯。
但春雨知道他是誰,歲月不能改變他的身份,對於春雨來說,他永遠都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爸爸。
她見到爸爸了。
在飛馳的地鐵車廂裡,春雨的嘴唇顫抖了起來,她凝視著車窗玻璃上映出的那張臉。千真萬確,他就是爸爸,永遠都不可能認錯的人。是啊,已經分別了十多年了,他看起來已老了許多,那是歲月無情的雕刻,春雨真的想伸出手抹平他那些皺紋。
終於,她緩緩地轉過了頭,向身邊那一張張臉看去。突然,她看到一箇中年男人轉過身去,向車廂的另一邊擠了過去。
對,就是那個男人。
爸爸———春雨幾乎就要叫出來了,她也跟著那個男人向那裡擠過去。可是周圍的人實在太多了,幾個女人發出了尖利的怪叫咒罵春雨擠疼了她們。
但春雨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她只想再見到爸爸,抱著他說上許許多多的話。可是那個男人越擠越快,只能看到他略微謝頂的後腦勺。
看著他馬上就要消失了,春雨終於忍無可忍地叫了出來:“爸爸!”
車廂裡所有的人都轉過頭來,用看精神病人似的眼光看著她。但那個男人卻沒有回頭,依然在向前面擠去,春雨著急地都快哭了出來,可她前面站著兩個幾百斤重的大胖子,她無論如何都擠不動了。
這時列車正好到站了,而春雨則站在靠近門口的位置,許多人都湧了出來,無論她怎樣拉住欄杆,還是被擠出了車門。當她想要再回去的時候,身上再也沒有力氣了。
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列車開走,只留下鐵軌對面的廣告燈箱片看著她。她這才意識到臉上已佈滿了淚水,她看著前方深深的隧道,任憑淚珠緩緩地滴到地上。
雖然站臺上還有許多人,但她真想大聲地哭出來,讓全世界都聽到她的痛苦。她在原地呆站了好幾分鐘,依然想著剛才見到的爸爸的臉,她確信自己絕對沒有認錯,也許是車廂里人太多了,爸爸沒有聽到她的呼喚。然而,現在春雨不得不面對這樣一個問題———爸爸早就死了。
春雨的父親在十年前就死了。
那麼剛才確認為父親的那個男人,究竟是不是“人”呢?
儘管嘴唇依然在顫抖,雙腳卻緩緩移動著離開了這裡。
她還是準時地抵達了公司。在電梯裡重新整理了一下頭髮和衣服,看起來比剛才好了許多。
似乎沒有看出她的異常,她們便各自開始了工作。春雨藏在電腦顯示器的後面,雖然已經開啟了公司的伺服器,但她的手始終都沒有放到滑鼠上。
春雨低著頭,還在想著剛才地鐵裡發生的那一幕———死去多年的父親居然又重新出現,就在離她只有幾米遠的地方。而當她去尋找父親的時候,他卻匆匆地擠到人群中消失了。
這是不是有些不可思議?可這些天來,她已經經歷過太多不可思議的事了。可是,她不相信自己見到的是父親的幽靈。
但父親不可能還活著的,因為她是親眼看著父親死去的。
那是春雨十一歲那年的冬天,她們一家三口住在一間不大的房子裡。父親是個普普通通的男人,母親是個柔弱的女子,他們都是非常平凡的人,過著平凡而正常的生活。
然而,就在那個異常寒冷的冬天,十一歲的春雨看到窗外飄起了雪花,這小女孩立刻興奮地跑出了家門。她梳著兩條羊角辮子,踮起腳仰望漫天的雪粒,冰涼的雪溶化在了臉上,她就像童話裡的灰姑娘見到王子那樣跳起了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