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後來我又去了廬山腳下的東林寺,與山水相同,我對古剎亦有著難解的因緣。悠遠寧靜的東林寺,成了我此生澄淨的牽掛。
去的時候,我就知道,東林寺曾經居住過一個叫慧遠的得道高僧。我讀過他寫的廬山東林詩,感受過詩中山水的禪意。慧遠禪師在廬山修煉數十載,自從他來到廬山東林寺,此生就再也沒有離開。影不出山,跡不入谷,每送客散步,也只以廬山虎溪為界。著名的虎溪三笑,來源於此。虎溪在廬山東林寺前﹐慧遠禪師居東林寺時﹐送客不過溪。一日陶淵明﹑道士陸修靜來訪﹐與語甚契﹐相送時不覺過溪﹐虎輒號鳴﹐三人大笑而別,後人於此建三笑亭。
慧遠,東晉時代人,俗姓賈,出生於雁門樓煩(今山西代縣),世代書香之家。從小資質聰穎,敏思好學,十三歲就遊學各地,精通儒學,旁通老莊。二十一歲時,前往太行山聆聽道安法師講《般若經》,於是悟徹真諦,感嘆地說:“儒道九流學說,皆如糠秕。”他決意捨棄紅塵,落髮出家,皈依三寶,隨從道安法師修行。後來時局動盪,為避禍亂,慧遠途經廬山東林寺,被廬山秀麗的風景所吸引。東林此後成了慧遠禪師的修行道場,因為他,東林寺道風日盛。他在寺內鑿池遍種白蓮,讓整個東林寺成了蓮花勝境。
我和東林寺就有一段白蓮之緣,時光彈指,剎那芳華,已是十年之久。當年和友人一同去的東林寺,在法物流通之處,想要給自己買一件開光的小掛墜。一朵小小白蓮,只和我有短暫的相視,友似乎聽到我和白蓮用心靈交談。未等我說出口,她已作主為我買下了,贈予了我。她遞在我手上時,臉上的微笑,似那朵白蓮,清淡雅潔,至今記憶猶新。這朵蓮,早已沒有佩戴於身,隨著往事,塵封在一個安靜的盒子裡。在這清淡人間,不只是名利,才值得重視,許多輕微物件,更讓人珍惜。
沿著慧遠禪師修煉的遺蹟,遊東林寺,彷彿某個步履,可以跟他疊合,某個禪念,可以和他相通。這是一個奇妙的菩提世界,一花一木都成了至美的風景。層巒疊翠,林泉淙淙,竹影清風,佛塔林立,最喜山間的綠,明眼洗心。僧侶在禪房打坐誦經,或三五人相聚,煮茶品茗,共修禪理。樵夫在山崖伐薪,和一隻雲雀對話。隱士在雲中採藥,救下一隻受傷的白狐。河畔,有農女浣紗,清脆的嗓音唱著樸素的山歌,將人引向青春不老的去處。
遠處的南山,還有幾間茅屋,那籬院裡的幾叢菊花,可是當年陶淵明所種下的?水邊的釣翁,可是那位一生眷愛山水的名士謝靈運?山水草木就是他的佛,春花秋月就是他的詩,他的澄明寧靜與心靈徹悟,與禪佛相生相連。慧遠是他們的良師,也是佛友,廬山是道場,他們和林間的一切生靈,一起修煉,不求成佛成仙,只在永恆中,擷取一段清遠的時光,夾在歲月的書扉裡,給平凡的你我,留下幾頁飄逸的箋香墨痕。
一生一死,一起一滅,永隔一方,各自安好。多麼渺小的生命,在流光的滄海中萎落成泥,一絲痕跡也不留下。不知道,塵世的暖意,是否可以穿過黃土的涼薄,傳遞給他們不死的靈魂。可終究有不會消散的,他們將一生所悟的圓融境界、奇妙的禪思,寄與萬世不改的青山綠水。我們可以在花草塵土中參禪,在飛鳥蟲獸間悟道。從此後,讓自己活得更加謙卑和淡定。把繁蕪過濾掉,留下簡約;把醜陋篩選掉,留下美;把怨恨遺忘掉,留下善良。
最難忘的,是東林寺後山那條長長的石階,那條通向佛塔的幽徑。兩畔種植翠竹,入境則幽,那個過程,是從華麗穿越至清涼,一幕幕隨風掠過,漸至淡定從容。你的腳步會不由自主地放慢,很緩很輕,因為並排的翠竹,會跟你訴說東林寺裡,曾經的禪佛故事。只有等夜幕降臨,所有的過客,都各自歸入風塵,幾竿翠竹才會安靜下來,與過往的禪師,一起坐禪誦經,書寫自己的前世今生、因果宿命。
站在和雲霞一樣的高處,俯看人間煙火,發覺那裡的一溪一河、一瓦一簷都讓人眷念。終於明白,自己不過是卸下了紅塵的濃妝,將喧囂暫時關在門外,來到山寺,和內心靜坐對視。捧著一本經書,假裝認真地讀著,書裡的墨香讓心沉醉,卻無法真正地悟透它的深意。儘管那些禪理,那麼無言又深刻地想要度化你我。不知道是它無法征服我們,還是我們不能征服它,或許不是征服,只是緣分還淺了些。這裡註定不是歸宿,下一站還有匆匆的旅程——儘管我們不想趕路,只願守著這裡的清淨,讓心如蓮花一樣,靜靜開放。
有些禪理,有些人只需一剎那就可以悟透,有些人卻用一輩子都悟不到。慧遠禪師屬於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