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之;二則下詔各郡縣招募遊學之士,入郡縣為吏,後報御史大夫府核定。”
嬴政當即批下:“可。”並又增加了一則用人之路,“諸功臣子弟,擇其能者,亦可先假郡守縣令,待其政績彰顯,朕行拜官。”
皇帝開此一路,李斯卻有些為難了。畢竟,郡守縣令都是獨當一面的治民重臣,依據不得世襲的秦法,功臣子弟若本人沒有功績,則依然布衣之身,是做不得如此顯要職官的。如今皇帝特許以“假”職(代理)試用功臣子弟,不失為救急之法。然則,功臣子弟如何遴選,牽涉便太多了。於是,李斯決意聽其自然,將皇帝制批立即送達各署,並下令可相互舉薦功臣子弟。李斯抱定的主意是:有人舉薦便報皇帝,無人舉薦便待後再說。不料皇帝制批一頒,咸陽又是議論大起。這次是老秦大臣們萬般感慨,如此一條可行之路,竟還是沒有皇族子弟,皇帝於心何忍也!如此感喟之下,功臣們竟是無一人舉薦相互熟悉的子弟了。
秋風初起之時,中央直選的十六郡守將要赴任了。其中只有一個功臣子弟,這便是李斯的長子李由,職假三川郡守。李由之任,是在缺任一郡而又一時遴選無門的情勢下,馮劫全力舉薦的,皇帝親自准許了。這教李斯很感難堪,立即舉薦王翦的長孫王離取代。可皇帝徵詢王賁之意,王賁卻堅執說王離才具不堪大任,正要送其入軍歷練。皇帝最後決斷,取了李由,並不許李斯變更。李斯才不再說話了。
臨行之日,嬴政親率三公到十里郊亭,為郡守們舉行了餞行大禮。最隆重的儀式是,皇帝特賜了每個郡守一尊尚坊特鑄的青銅郡鼎,鼎身鐫刻著郡名與首任郡守姓名。當十六名郡守捧起刻有自家姓名的郡鼎時,人人熱淚縱橫,奮然不能自已,直覺自己的生命血肉已經融進了將要踏上的那一方陌生的土地……
郡守餞行禮歸來,皇城東偏殿的燈光又亮到晨曦初上。
始皇帝的目光,又轉向了一個極少為人重視的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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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中央,先秦詞彙,四方之中。《韓非子·揚權》:“事在四方,要在中央。”
七、方塊字者 華夏文明旗幟也
程邈沒有料到,他的出獄比入獄更加的不可思議。
十年前,程邈是下邦縣①的縣丞。其時,秦國剛剛開始籌劃滅韓之戰。滅韓沒有動用藍田大營即將練成的主力新軍,而以內史郡的幾萬守軍出戰,統兵將軍是內史郡郡守嬴騰。既為郡守,內史騰自然通曉關中各縣治情,於是選定了關中東部官吏最整肅的下邦縣,以為後援大營所在地。那時,程邈由縣署被派入後援大營,職任糧秣司馬,專一執掌糧草進出。程邈知道,自己之所以被選中入軍,除了軍政才幹尚可,是因了他有一樣難得的長處,字認得多寫得快,且對各國文字與各種書體都能辨認出來。可剛剛入軍一月,程邈便被下獄了。
程邈的罪名,特異得連廷尉府的勘審官也瞪大了老眼——錯書地名!
廷尉府勘審官問程邈,錯書了何字?程邈一筆一畫,公正地寫下了兩個字:宜陽。勘審官端詳片刻皺起了眉頭,這有何錯?程邈又提起筆,以獨特的書體快速地寫下了兩個字。勘審官大是驚訝,這是甚寫法?甚字?程邈說,這是隸書,還是宜陽兩字,是在下的公文寫法。勘審官似乎明白了,板著臉道,你沒寫錯,可糧秣送錯了地方?程邈點頭道,正是,糧草送到南陽去了,多走了三百餘里路,致宜陽駐軍斷糧旬日餓斃三人。勘審官在秦法中反覆查詢,也找不出相關治罪條文。左思右想,勘審官拜謁了專一執掌律法答問的國府法官。領事的法官僕射聚集了全部十名法官,會商半日,最後的答覆是:程邈之罪,法無條文,案無先例,得廷尉府酌情處罰。勘審官無奈,只得報給了老廷尉。老廷尉苦思三日,擬出了一則判罰書令:下邦縣丞程邈,不當以非官定書體書寫公文,以致大軍斷糧旬日,餓斃士卒三人,處下獄待決。
宣刑之日,程邈不服,當庭質詢老廷尉:何謂官定書體?秦國有文字以來,國府幾曾明定過書體寫法?遍查官署公文,天下八書皆有,何獨以在下之隸書定罪?老廷尉素稱鐵面執法,思忖半日,遂將判罰書中的“非官定書體”磨去,改成了“非公認書體”。程邈還是不服,氣昂昂辯稱:秦政求實效,有用便得公認,既往隸書皆得官府認同,我書便何以不是公認?老廷尉左右思忖,最後索性直白判定:程邈寫字,致人錯認,故罪。程邈還是不服,我沒寫錯,是他要認錯,我何罪哉!老廷尉拍案道,餓斃士卒由你而起,此乃事實!認錯者有罪,寫字者豈能無罪?先下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