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鬧穿了也滿不在乎。他可是年紀輕輕的,憑什麼要冒那個險,他侃侃說道:〃二嫂,我雖年紀小,並不是一味胡來的人。〃
彷彿有腳步聲,季澤一撩袍子,鑽到老太太屋子裡去了,臨走還抓了一大把核桃仁。七巧神志還不很清楚,直到有人推門,她方才醒了過來,只得將計就計,藏在門背後,見玳珍走了進來,她便夾腳跟出來,在玳珍背上打了一下。玳珍勉強一笑道:〃你的興致越發好了!〃又望了望桌上道:〃咦?那麼些個核桃,吃得差不多了。再也沒有別人,準是三弟。〃七巧倚著桌子,面向陽臺立著,只是不言語。玳珍坐了下來,嘟囔道:〃害人家剝了一早上,便宜他享現成的!〃七巧捏著一片鋒利的胡桃殼,在紅�條上狠命颳著,左一刮,右一刮,看看那�子起了毛,就要破了。她咬著牙道:〃錢上頭何嘗不是一樣?一味的叫咱們省,省下來讓人家拿出去大把的花!我就不伏這口氣!〃玳珍看了她一眼,冷冷的道:〃那可沒辦法了。人多了,明裡不去,暗裡也不見得不去。管得了這個,管不了那個。〃七巧覺得她話中有刺,正待反唇相譏,小雙進來了,鬼鬼祟祟走到七巧跟前,囁嚅道:〃奶奶,舅爺來了。〃七巧罵道:〃舅爺來了,又不是揹人的事,你嗓子眼裡長了疔是怎麼著?蚊子哼哼似的!〃小雙倒退了一步,不敢言語。玳珍道:〃你們舅爺原來也到上海來了,咱們這兒親戚倒都全了。〃七巧移步出房道:〃不許他到上海來?內地兵荒馬亂的,窮人也一樣的要命呀!〃她在門檻子上站住了,問小雙道:〃回過老太太沒有?〃小雙道:〃還沒呢。〃七巧想了一想,畢竟不敢去告訴一聲,只得悄悄下樓去了。
玳珍問小雙道:〃舅爺一個人來的?〃小雙道:〃還有舅奶奶,攜著四隻提籃盒。〃玳珍格的一笑道:〃倒破費了他們。〃小雙道:〃大奶奶不用替他們心疼。裝得滿滿的進來,一樣裝得滿滿的出去。別說金的銀的圓的扁的,就連零頭鞋面兒褲腰都是好的!〃玳珍笑道:〃別那麼缺德了!你下去罷。她孃家人難得上門,伺候不周到,又該大鬧了。〃
小雙趕了出去,七巧正在樓梯口盤問榴喜老太太可知道這件事。榴喜道:〃老太太唸佛呢
,三爺爬在視窗看野景,說大門口來了客。老太太問是誰,三爺仔細看了看,說不知是不是曹家舅爺,老太太就沒追問下去。〃七巧聽了,心頭火起,跺了跺腳,喃喃吶吶罵道:〃敢情你裝不知道就算了!皇帝還有草鞋親呢!這會子有這麼勢利的,當初何必三媒六聘的把我抬過來?快刀斬不斷的親戚,別說你今兒是裝死,就是你真死了,他也不能不到你的靈前磕三個頭,你也不能不受著他的!〃一面說,一面下去了。
她那間房,一進門便有一堆金漆箱籠迎面攔住,只隔開幾步見方的空地。她一掀簾子,只見她嫂子蹲下身去將提籃盒上面的一屜盒子卸了下來,檢視下面一屜裡的菜可曾潑出來。她哥哥曹大年揹著手彎著腰看著。七巧止不住一陣心酸,倚著箱籠,把臉偎在那沙藍棉套子上,紛紛落下淚來。她嫂子慌忙站直了身子,搶步上前,兩隻手捧住她一隻手,連連叫著姑娘。曹大年也不免抬起袖子來擦眼睛。七巧把那隻空著的手去解箱套子上的鈕釦,解了又扣上,只是開不得口。
她嫂子回過頭去�了她哥哥一眼道:〃你也說句話呀!成日家唸叨著,見了妹妹的面,又像鋸了嘴的葫蘆似的!〃七巧顫聲道:〃也不怪他沒有話──他哪兒有臉來見我!〃又向她哥哥道:〃我只道你這一輩子不打算上門了!你害得我好!你扔崩一走,我可走不了。你也不顧我的死活。〃曹大年道:〃這是什麼話?旁人這麼說還罷了,你也這麼說!你不替我遮蓋遮蓋,你自己臉上也不見得光鮮。〃七巧道:〃我不說,我可禁不住人家不說。就為你,我氣出了一身病在這裡。今日之下,虧你還拿這話來堵我!〃她嫂子忙道:〃是他的不是!是他的不是!姑娘受了委屈了。姑娘受委屈也不止這一件,好歹忍著罷,總有個出頭之日。〃她嫂子那句〃姑娘受的委屈也不止這一件〃的話卻深深打進她心坎兒裡去。七巧哀哀哭了起來,急得她嫂子直搖手道:〃看吵醒了姑爺。〃房那邊暗昏昏的紫楠大床上,寂寂吊著珠羅紗帳子。七巧的嫂子又道:〃姑爺睡著了罷?驚動了他,該生氣了。〃七巧高聲叫道:〃他要有點人氣,倒又好了。〃她嫂子嚇得掩住她的嘴道:〃姑奶奶別!病人聽見了,心裡不好受!〃七巧道:〃他心裡不好受,我心裡好受嗎?〃她嫂子道:〃姑爺還是那軟骨症?〃七巧道:〃就這一件還不夠受了,還禁得起添什麼?這兒一家子都忌諱癆病這兩個字,其實還不就是骨癆!〃她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