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來了。”彩雲道:“那麼我的話,你全聽見了。”菊笑道:“差不多。”彩雲道:“你知道我為的是誰?”菊笑躊躇道:“為誰嗎?”彩雲披了嘴道:“沒良心的,全為的是你!你不知道嗎?老實和你說,我和三兒過得好好兒的日子,犯不上起這些念頭。就為心裡愛上你,面子上礙著他,不能稱我的心。要稱我的心,除非自立門戶。你要真心和我好,快些給我想法子。你要我和你商量,除了你,我本就沒有第二個人好商量。”菊笑忸怩地拉了彩雲的手,低著頭,頓了頓道:“你這話是真嗎?你要我想法子,法子是多著呢。找幾個保護人,我也現成。我可不是三歲小孩子,不能叫我見了舔不著的糖就跑。我也不是不信你,請你原諒我真愛你,給我一點實惠的保證,死也甘心。”說話時,直撲上來,把彩雲緊緊抱住不放。彩雲看他情急,嗤的一笑,輕輕推開了他的手道:“急什麼,鍋裡饅頭嘴邊食,有你的總是你的。我又不是不肯,今兒個太晚了,倘或冷不防他回來,倒不好。趕明天早一點來,我準不哄你。你先把法子告訴我,找誰去保護,怎麼樣安排,我們規規矩矩大家商量一下子。”菊笑情知性急不來,只好訕訕地去斜靠在東首的鐵欄杆上,努著嘴向間壁道:“你要尋保護人,恰好今天保護人就擺在你眼前。那不是上海著名的四庭柱都聚在一桌上嗎?”彩雲詫異地問道:“什麼叫做四庭柱?四庭柱在哪裡?”菊笑道:“第一個就是你們的鄉鄰,姓陳,名叫驥東。因為他做了許多外國文的書,又住過外國不少時候,這裡各國領事佩服他的才情,他說的話差不多說一句聽一句,所以人家叫他‘領事館的庭柱’。”彩雲道:“還有三個呢?”菊笑指著主人上首坐的一個四方臉、沒髭鬚,衣服穿得挺挺脫脫像旗人一般的道:“這就是會審公堂的正讞官寶子固,赫赫有名租界上的活閻羅。人家都叫他做‘新衙門的庭柱’。還有在主人下首的那一位,黑蒼蒼的臉色,唇上翹起幾根淡須,瘦瘦兒,神氣有些呆頭呆腦的,是廣東古冥鴻。也是有名的外國才子,讀盡了外國書,做得外國人都做不出的外國文章。字林西報館請他做了編輯員,別的報館也歡迎他,這叫做‘外國報館的庭柱’。又對著我們坐在中間的那個年輕的小胖子,打扮華麗,意氣飛揚,是上海灘上有名的金遜卿,綽號金獅子,專門在堂子裡稱王道霸,慌濾��獗鎝的緣分,就承您這樣的憐愛我、搭救我,還要自各兒老遠地跑來看我,我真不曉得怎麼報答您才好呢!”子固道:“你嫁孫三兒,本來太自糟蹋了,大家聽了都不服氣。我今天的來,不是光來看你,為的就慮到你不容易擺脫他的牢籠。”子固說到這裡,四面望了一望。彩雲道:“寶大人儘管說,這裡都是我心腹。”子固低聲接說道:“陳大人倒替你出了一個主意,他恰好有一所新空下來的房子,在虹口,本來他一個英國夫人住的,今天回國去了。我們商量,暫時把你接到那裡去住,先走出了姓孫的門,才好出手出腳地做事。你說好不好?”彩雲本在那裡為難這事,聽了這話正中下懷,很喜歡地道:“那是再好也沒有了。”子固附耳又道:“既然你願意這麼辦,事不宜遲,那麼馬上就乘了我馬車走,行不行呢?那一邊什麼都現成的。”彩雲想了一想道:“也只有這麼給他冷不防的一走,省了多少羅嗦。咱們馬上走。”子固道:“你的東西怎麼樣呢?”彩雲道:“我只帶一個首飾箱和隨身的小衣包,其餘一概不帶。連下人都瞞了,只說和您去聽戲的就得了。那麼請您在這裡等一等,讓我去歸著歸著就走。”說罷,丟下子固,匆匆地進了房去。不到十分鐘,見彩雲換了一身時髦的中裝,笑嘻嘻提了一個小包兒,對子固道:“寶大人,您今天不做官,倒做了犯人了。”子固詫異道:“怎麼我是犯人?”彩雲笑道:“這難道不算拐逃嗎?”子固也忍不住笑起來。正說笑間,忽然一個丫鬟推開門,向彩雲招手。彩雲慌忙走出去,只見貴兒走來,給他低低道:“又來了一個客,說姓金,要見太太。”彩雲知道是金獅子,又是個不好得罪的人。她又摸不清楚他和寶子固是不是一路,心想兩雄不併立,還是不叫他們見面的好。豁出自己多費一點精神,哄他們人人滿意,甘心做她裙帶下的忠奴。當下暗囑貴兒請他在客廳上坐,自己回到房裡向子固道:“討人厭的來了個三兒的朋友,要見我說幾句話。沒有法兒,只好請您耐心等一會兒,我去支使他走了,我們才好走。”子固簇著眉道:“這怎麼好呢?那麼你趕快去打發他走!”子固眼睜睜看彩雲扶著丫鬟下樓去了。這一回,可不比上一次來得爽快了。一個人悶坐在屋裡,左等也不來,右等也不來。一陣微風中,飄來笑語的聲音。側耳再聽,寂靜了半天,忽又聽見斷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