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個小時的氣。一個小時之後,“導演”帶著他的人馬浩浩蕩蕩地出來了。導演似乎來了一股特別的興致,他想在“推拿中心”走一走,看一看。說不定下一次拍戲的時候用得上呢。沙復明就把導演帶到了休息區。推開門,沙復明說:“導演來看望大家了。大家歡迎。”休息區的閒人都站立起來了,有幾個還鼓了掌。掌聲寥落,氣氛卻熱烈,還有點尷尬。主要是大夥兒有點激動。他們可是“劇組”的人哪。
都紅只是微笑,輕輕點了點頭,卻沒有起身。導演一眼就看到了都紅。都紅簡直就是一個剛剛演奏完畢的鋼琴家。他站住了,不說話,卻小聲地喊過來一個女人。沙復明就聽見那個女人輕輕地“啊”了一聲。是讚歎。沙復明當然不知道這一聲讚歎的真實含義:都紅在那個女人的眼裡已經不再是鋼琴家了,而是一個正在加冕的女皇。親切,高貴,華麗,一動不動,充滿了肅穆,甚至是威儀。沙復明不知情,客客氣氣地說:“導演是不是喝點水?”導演沒有接沙老闆的話,卻對身邊的一個女人低語說:“太美了。”女人說:“天哪。”女人立即又補充了一句:“真是太美了。”那語氣是權威的,科學的結論一樣,毋庸置疑了。沙復明不明所以,卻聽見導演走進了休息區。導演小聲問:“你叫什麼?”漫長的一陣沉默之後,沙復明聽到了都紅的回答,都紅說:“都紅。”導演問:“能看見嗎?”都紅說:“不能。”導演嘆了一口氣,是無限的傷嘆,是深切的惋惜。導演說:“六子,把她的手機記下來。”都紅不卑不亢地說:“對不起,我沒有手機。”沙復明後來就聽見導演拍了拍都紅的肩膀。導演在門外又重複了一遍:“太可惜了。”沙復明同時還聽到了那個女人進一步的嘆息:“實在是太美了。”她的嘆息是認真的,嚴肅的,發自肺腑,甚至還飽含了深情。
浩浩蕩蕩的人馬離開了。剛剛離開,“沙宗琪推拿中心”再一次安靜下來了。說安靜不準確了。這一回的安靜和平日不一樣,幾乎到了緊張的地步。所有的盲人頃刻間恍然大悟了,他們知道了一個驚天的秘密:“他們”中間有一位大美女。驚若天人。要知道,這可不是普通客人的普通戲言。是《大唐朝》的導演說的。是《大唐朝》的導演用普通話嚴肅認真地朗誦出來的。簡直就是臺詞。還有證人,證人是一位女士。
當天夜裡,推拿中心的女推拿師們不停地給遠方的朋友們發簡訊,她們的措詞是神經質的,彷彿是受到了驚嚇:——你知道嗎?我們店有一個都紅——你不知道她有多美!她們一點都不嫉妒。被導演“看中”的美女她們怎麼可能嫉妒呢。她們沒有能力描述都紅的“美”。但是,沒關係。她們可以誇張。實在不行,還可以抒情。說到底,“美”無非是一種驚愕的語氣。她們不再是說話,簡直就是詠歎,在唱。
這是一個嚴肅的夜晚。沙復明躺在床上,滿腦子都是都紅,卻不成形。有一個問題在沙復明的心中嚴重起來了。很嚴重。
什麼是“美”?
沙復明的心浮動起來了,萬分地焦急。
第五章小孔
情慾是一條四通八達的路,表面上是一條線,骨子裡卻連線著無限紛雜和無限曲折的枝杈。從恢復打工的那一天起,小孔就被情慾所纏繞著。王大夫也一直被情慾所纏繞著。當情慾纏繞到一定火候的時候,新的枝杈就出現了,新的葉子也就長出來了。小孔,王大夫,他們吵嘴了。戀愛中的人就這樣,他們的嘴唇總是熱烈的,最適合接吻。如果不能夠接吻,那麼好,吵。戀愛就是這樣的一個基本形態。
王大夫和小孔吵嘴了麼?沒有吵。卻比吵還要壞。是冷戰,腹誹了。不過,兩個當事人還是心知肚明的,他們吵嘴了。
小孔每天深夜都要到王大夫這邊來,王大夫當然是高興的。次數一多,時間一久,王大夫看出苗頭來了。小孔哪裡是來看他?分明是來看望小馬。看就看吧,王大夫的這點肚量還是有的。可是,慢慢地,王大夫扛不住了,她哪裡是來看望小馬,簡直就是打情罵俏。小馬還好,一直都是挺被動的,坐在那裡不動。可你看看小孔現在是什麼一副模樣,是硬往上湊。王大夫一點也看不見自己的表情,他的表情已經非常嚴峻了。嘴不停地動。他的兩片嘴唇和自己的門牙算是幹上了,一會兒張,一會兒閉。還用舌頭舔。心裡頭彆扭了。是無法言說的酸楚。
小孔哪裡是打情罵俏,只是鬱悶。是那種飽含著能量、靜中有動的鬱悶,也就是常人所說的“悶騷”。上班的時候尤其是這樣。下了班,來到王大夫的宿舍,她的鬱悶換了一副面孔,她的人來瘋上來了。精力特別地充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