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相信她表現出的迷惑是真誠的,但他更相信自己的判斷,這個波形他太熟悉了,不僅如此,他甚至能夠按順序回憶出組成那條曲線的每一粒雨花石的色彩和形狀。他不想讓她知道,在過去十年裡,除去他結婚的最後一年,他一直把這幅畫掛在單身宿舍的牆上,每個月總有那麼幾天,熄燈後窗外透進的月光足以使躺在床上的他看清那幅畫,這時他就開始默數那組成曲線的雨花石,讓自己的目光像一個甲蟲沿著曲線爬行,一般來說,當爬完一趟又返回一半路程時他就睡著了,在夢中繼續沿著那條來自太陽的曲線漫步,像踏著塊塊彩石過一條永遠見不到彼岸的河……“你能夠查到十年前的那條太陽閃爍曲線嗎?日期是那年的4月23日。”
“當然能,”她用很特別的目光看了他一眼,顯然對他如此清晰地記得那日期有些吃驚。她來到電腦前,很快調出了那列太陽閃爍波形,然後又調出了牆上的那幅畫上的人馬座α星閃爍波形,立刻在螢幕前呆住了。
兩列波形完美地重疊在一起。
當沉默延長到無法忍受時,他試探著說:“也許,這兩顆恆星的結構相同,所以閃爍的波形也相同,你說過,A類閃爍是恆星深層結構的反映。”
“它們雖同處主星序,光譜型也同為G2,但結構並不完全相同。關鍵在於,就是結構相同的兩顆恆星也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都是榕樹,您見過長得完全相同的兩棵嗎?如此複雜的波形竟然完全重疊,這就相當於有兩棵連最未端的枝丫都一模一樣的大榕樹。”
“也許,真有兩棵一模一樣的大榕樹。”他安慰說,知道自己的話毫無意義。
她輕輕地搖搖頭,突然又想到了什麼,猛地站起來,目光中除了剛才的震驚又多了恐懼。
“天啊。”她說。
“什麼?”他關切地問。
“您……想過時間嗎?”
他是個思維敏捷的人,很快捕捉到她的想法:“據我所知,人馬座α星是距我們最近的恆星,這距離好象是……4光年吧。”
“1。3秒差距,就是4。25光年。”她仍被震驚攫住,這話彷彿是別人透過她的嘴說出的。
現在事情清楚了:兩個相同的閃爍出現的時間相距8年零6個月,正好是光在兩顆恆星間往返一趟的所需的時間。當太陽的閃爍光線在4。25年後傳到人馬座α星時,後者發生了相同的閃爍,又過了同樣長的時間,人馬座α星的閃爍光線傳回來,被觀測到。
她又伏在計算機上進行了一陣演算,自語道:“即使把這些年來兩顆恆星的相互退行考慮進去,結果仍能精確地對上。”
“讓你如此不安我很抱謙,不過這畢竟是一件無法進一步證實的事,不必太為此煩惱吧。”他又想安慰她。
“無法進一步證實嗎?也不一定:太陽那次閃爍的光線仍在太空中傳播,也許會再次導致一顆恆星產生相同的閃爍。”
“比人馬座α星再遠些的下一顆恆星是……”
“巴納德星,1。81秒差距,但它太暗,無法進行閃爍觀測;再下一顆,佛耳夫359,2。35秒差距,同樣太暗,不能觀測;再往遠,萊蘭21185,2。52秒差距,還是太暗……只有到天狼星了。”
“那好像是我們能看到的最亮的恆星了,有多遠?”
“2。65秒差距,也就是8。6光年。”
“現在太陽那次閃爍的光線在太空中已行走了10年,已經到了那裡,也許天狼星已經閃爍過了。”
“但它閃爍的光線還要再等7年多才能到達這裡。”
她突然像從夢中醒來一樣,搖著頭笑了笑:“呵,天啊,我這是怎麼了?太可笑了!”
“你是說,做為一名天文學家,有這樣的想法很可笑?”
她很認真地看著他:“難道不是嗎?做為腦外科醫生,如果您同別人討論思想是來自大腦還是心臟,有什麼感覺?”
他無話可說了,看到她在看錶,他便起身告辭,她沒有挽留他,但沿下山的公路送了他很遠。他剋制了朝她要電話號碼的衝動,因為他知道,自己在她眼中不過是一個十年後又偶然重逢的陌路人而已。
告別後,她返身向天文臺走去,山風吹拂著她那白色的工作衣,突然喚起他十年前那次告別的感覺,陽光彷彿變成了月光,那片輕盈的羽毛正離他遠去……像一個落水者極力抓住一根稻草,他決意要維持他們之間那蛛絲般的聯絡,幾乎是本能地,他衝她的背影喊道:“如果,7年後你看到天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