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一隱,墨色便氾濫在火紅的楓林,染得群山一片鐵鏽,起初經過峰頂,還能遠眺到山腳下的燈火人家,再行得二三刻,便是層疊的鏽色相壓,深深淺淺,最後再凝成一團團的紫檀色,化不動,抹不開。
湛明嬋沒有被山猱圍在中間,她保持了自由身,跟在為首的山猱旁,這一隊詭異的群體就悄無聲息地深入到無人探索的群山內,活躍而不為世人所知,它們所過之處,鳥不鳴蟲不叫,山中常見的野獸爬蟲也都遁走了,跟著山猱轉過幾個彎,她望見前方的谷裡,飄盡了白皚。
那一瞬間,她恍惚以為自己一步踏入深冬,直到腳尖踩著那白皚而發出了刺啦聲,她才驚覺這漫天雪片,竟都是白紙錢,它們東西南北彌天蓋地之飄落,飄得出這山谷,也飄不出既定的悲涼。
所有的山猱都已不在自己身邊,她走入的是一個禁區,或者稱之為聖地。
那紅衣女子就從容地自白紙錢中慢慢滑來,她衣袖如鼓風的帆,但是這座山谷目前沒有風。
碎片在湛明嬋眼前散開:
蠟燭熄滅。
手機的冷色調。
悶哼,慘叫,驚呼。
冰涼的袖子覆面,好像血液淌過。
一個背影,長袖鼓風,仙髻流蘇。
襪子底上正在暈開的猩紅。
溫熱的杜嬛的屍體。
門窗如故,同伴皆失蹤。
偌大空間,只剩她一人,和一屍。
碎片粉碎成馬賽克圍攏著她,讓她在瞬間有些目眩,踉蹌著退後一步,手中法杖緊了緊,又讓五指稍稍放鬆。
紅衣女子與她面對面而立,天黑不妨礙她們的目光看清彼此,在湛明嬋眼中,紅衣女子自然沒有絲毫變化,冰谷雪蓮的冷豔和曼陀羅的妖嬈,照不出人影的眸子不是失明,而是沒有心的表現,三繞膝的曲裾深衣襯出婀娜,仙髻金流蘇賦予尊崇。
她不知道紅衣女子如何看她,因為在紅衣女子的眸子裡,找不到對外界的映像,這又是一個只屬於自身世界的異類。
紅衣女子慢慢跽坐在白紙堆裡,她揚起臉,“一開始我並不知道你是蒼溪湛家的掌門,直到我發現,你竟然沒有進到我的障內,很驚訝……”
湛明嬋立著。
紅衣女子閒閒如聊家常,“我多看了你幾眼,就看到你身上的光環……”
她的手摸上湛明嬋的衣服,以她現在的高度,只能摸到湛明嬋的腰,手指就像兩把叉子一樣,叉在了湛明嬋的腰上,她慢慢說:“你最後給我的那一杖,就打在這個部位,痛感從左邊傳到右邊,真的很痛啊。”
湛明嬋說:“你殺了我的三個同學。”
“如果你的反應能再積極一點,至少你可以帶著兩個活人下山,而不是一夜之間,死掉了四個人。”
湛明嬋蹙眉,杜嬛,常菲,顧剪秋,警察找到了三具屍體。
“四個?”
紅衣女子微笑,“看來你也有不知道的,不過陳年舊事,不重要了。其實,我一直以為你不會再回來,但是……”
她將湛明嬋一點點拉向自己,“既然來了,就好好玩吧,雞鳴之前,是你最後的時間。”
目眩。
秋高氣爽,白紙花與紅楓葉紛飛,天地無垠,站在山石,可眺望更遠處的青黛色山峰。
紅衣女子愛美,她的障內,是秋日山景,杜嬛,常菲,顧剪秋,就是在這一片美景中走向生命盡頭的。
那一年的九月,她開始了在高中的第一個學期,本來可以考到更不錯的學校,但在進入初三,緊張備考的階段,祖母的陡然去世,打亂了一切。
病榻前匆忙地接受了法杖,因為尚未成年,在這個世界的法律下,作為掌門監護人的父親,代理了湛家的全權事宜,她的任務是專心學習,等待著成年。
她對未來一片茫然,根本不知道該做些什麼,誠然的,自幼就如同每一個湛家人一樣,修習著各種術法,但她也如同每一個普通的女孩子一樣,自幼就成長在義務制的教育下,從小學到初中,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她有玩伴,有朋友,幼兒園的時候有遠足,小學的時候有春遊和秋遊,她喜歡遊樂場的激流勇進,她和小夥伴在世界公園的斜塔前摟著肩膀傻笑,她是接力賽的主力,是班裡宣傳角的負責人,她督促組員搬飯做值日,她被老師任命為中隊長,她在一個普通的教育背景下長大。
這個世界發展過快了,以至於我們在還沒有意識到,尚未找到解決辦法的時候,彼此就已無可挽回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