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回來了那個漂亮少女,而她,大概還在十九層。
那漂亮少女誰都沒有看,只是昂著頭,在其他人的驚恐中,只有她是微笑著離開,足下的高跟鞋,踏得響亮,似乎要把多年的痛苦都發洩到地板上一樣,又似乎高跟鞋下的,就是仇人的眼睛和心臟,踏進去,噗哧,踏上一腳的血淋淋。
擦身而過,無涯的手抬了一下,還是放下了。
沒必要去管。
這個少女似乎是叫做白瑢。
目前已經被鬼上身了。
無涯繼續想:
他今天在電梯口,又看到了那研究內部書籍的女孩子,在一片喧囂中,她遠離人群,蹲在巴西木的後面,默默地觀察周圍的人事。
無涯看著她,她看著無涯。
他開口和她說話了,自己都覺得有些好笑。
之後的事情,一如他的預想,當年他設下的封印,到底是被開啟了,那活死人一本正經地講著故事,女鬼一本正經地走出電梯,他看著那女孩子偷偷捏好的手訣,是準備保護自己,還是保護所有人?
無涯看著電梯,一直停在六層,不上不下。
剛才,電梯差點就墜毀了,在六層的時候,才猛地停住。
無涯微笑,是那個女孩子在早上設下的法陣,保護了電梯。
很善良嗎?
她說她盡力了,但是她連續三次都沒有阻止女鬼殺人,她甚至沒有立刻判斷出,那個耳墜,就是匿螺。
她善於發現碎片,卻沒有及時拼湊起來,是她不得已的愚蠢,還是無意間的冷漠?
無涯想:
她是湛家的人。
法杖在她的手上,她是這一代蒼溪湛家的掌門。
湛家的掌門大都是女人,大都年輕,每一個,他都見過,在主持人間正義的旗號下,雙方維持了千年的,平淡的友好。
這一代的,他終於也見到了,和前面那些姓湛的都不一樣。
時代變了,所以人也變了。
他坐在姑射山上看著滄海桑田,看著貼滿玻璃的高樓勇猛地向藍天刺去,看著小橋流水變成了高架橋和車流,看著寬袍廣袖的深衣走入了博物館,看著插著象牙簪的髮髻消失在或酒紅或淡金的燙卷中,他想,還有什麼可以不變呢?
大自然是不變的吧,但是這座城市的夜空,還是由深邃的暗藍變成了輕薄的淡紅,當星星也消失而月色染血的時候,無涯最喜歡的事情,就是切著葉子香,燃在博山爐裡,然後等鍋子裡的水沸開。
時代變了,湛家也變了,無涯並不認為那個湛家的女孩子在盡力,她沒有使用召鬼術,沒有啟動羅盤佈下困靈陣,甚至沒有戴上那綠色的陰陽鏡,數一數這裡到底有多少鬼,多少妖。
她有一百種找到鬼的方法,有一千種收拾鬼的方法,但是她一個都沒用,而使用人類的推理,只在腦子裡想,就像一個警察,但她不是警察,她面對的是警察能力範圍之外的妖鬼。
她更像是一個參演話劇的龍套人物,她的聰明,就是對自身的定位,一個龍套人物,進可演出,退可觀看,出入自由,可有可無。
這樣的人可以縱觀全域性而又獨善其身。
蒼溪湛家,斬妖除魔美名揚。
還當得起這個招牌嗎?
電梯還是停在六層,不上不下。
無涯決定等待。
他的身後有一點動靜,回過頭,看到白瑢正笑著,拖著一條墩布。
那不是墩布,是一個人,頭髮是布條,雙腿是墩布杆子。
地上劃拉著一道血痕,尚未乾涸,好像袖子擦過紅顏料,在地板上扭成不均勻的一道道痕跡。
鬼殺人的時候,陰間的氣場會形成屏障,阻擋生人的眼睛,只有少數生人和大多數的非人類可以看到這些。
無涯是後者,他默默地看著白瑢拖著那個人,從他身邊走過,向走廊那頭的衛生間走去,那道血痕擦著地面,像鄉間蜿蜒的小路,如今這種小路越來越少,瀝青取代了泥土上的野草,筆直直刺向遠方,倒是這一條血痕,將鄉間小路的委婉畫得很傳神。
白瑢突然回頭,一片冷寂中,她衝無涯笑了笑,一張虛虛的面容浮在她明媚的容顏上,似要重合又似無法重合。
無涯認識這張虛浮在白瑢臉上的面孔,那是當年他封入封印的女鬼,那條怨氣沖天的孤魂,散出的不是戾氣,而是悲傷。
第四個了。
無涯閉了閉眼睛,周圍又恢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