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只能哄鬼
裡頭那人抬起頭來,果然是當年京師叱詫風雲的馮保閹黨骨幹,令小兒不敢夜啼的掌刑千戶徐爵
但現在不比當年,他身體瘦了一圈,頭髮鬍子老長,眼窩子深陷下去,兩隻眼睛幽幽如鬼火,盯著番役看了一眼,頓時叫那番役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出去,徐某人還有出去的一天嗎?哈哈哈哈……”徐爵放聲大笑,他內力精湛,笑聲在陰森森的深牢大獄中迴盪,宛如地獄鬼嚎
對面囚室的犯人聞聲也抬起頭來,同樣瘦了一大圈,但馬蜂眼中兇芒依然熾烈,甚至比以前為陰森可怕,咬牙切齒的,咋著豺狼嗓門:“他孃的,小魏承你吉言,真有出去的一天,陳爺爺要把邢尚智、白玉亮、郎效和、崔廣微這些龜孫子,都他媽一個個捏死,捏、死”
姓魏的番役臉色發白,噤口不敢多話,還朝遠處走了幾步裝作什麼都沒聽見,這兩個畢竟是老長官,積威極重適當照顧一下大夥兒睜隻眼閉隻眼就過去了,但要跟著胡說八道,傳到邢尚智耳朵裡,只怕他小小一個看牢番役,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陳應鳳被關在這裡,死不死活不活的折磨,身體倒是沒受什麼苦楚,就是從威風凜凜的東廠理刑百戶變成個不見天日的罪囚,兩三年關下來,真正生不如死
樂得多罵罵開心,他攀著鐵欄杆,千般日萬般**的痛罵邢尚智一班人,樂得嘴裡痛快,張鯨、張誠、秦林、張四維也沒少中槍
“這又是何必呢,難道咱們是秦林、邢尚智抓進來的?”徐爵幽幽一聲嘆,又苦笑道:“陳老弟歇歇,說什麼出去如何如何,你真覺得咱們這輩子還能重見天日?”
陳應鳳頓時啞口無言張著嘴巴發不出聲音,馬蜂眼裡兇光潛消,很快就黯淡下來
這兩位是馮保閹黨在東廠的重將,那罪行自然是極重的,依著萬曆的心思,自是要將他們砍了腦袋
但馮保倒臺之後,一系列的事情叫人眼花繚亂,先是李太后和萬曆不合,接著萬曆擊倒江陵黨將王國光曾省吾等大臣盡數罷黜,接著司禮監掌印太監張宏身故,東廠督公張鯨升司禮監掌印,張誠接手東廠,最近又換了秦林……
接二連三的變故下來誰還記得起這兩個馮黨的倒黴蛋?東廠從馮保、張鯨、張誠到秦林,接連四任督主,你方唱罷我登場,城頭變幻大王旗,每一任都忙著排斥異己安插心腹尤其張鯨、張誠還得把主要精力放在皇帝身邊,放在司禮監,花在東廠的心思就少了,於是徐爵和陳應鳳就要死不活的關在這裡
就連邢尚智,也只是偶爾來嘲笑一番,最近一年都來得很少了,原因也很簡單,馮保已經是鐵板釘釘的權閹奸佞,萬曆提起他就恨得牙癢癢,宮中二張、外朝文武,都一致認定他罪惡累累,這隻死老虎已經死得**的了,絕無可能東山再起,連馮保尚且如此,麾下這些小魚小蝦又和死人有什麼區別?
如果不出意外,徐爵和陳應鳳將永遠被關在幽暗的大獄之中,三年、五年,再沒有人記得他們的名字,最後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從東廠大牢中拖了出去,扔到京師南郊的亂葬崗子餵了野狗
徐爵早已想通了這一節,所以他心如死灰波瀾不起,如行屍走肉般活著,一切的希望都離他遠去
陳應鳳火性重些,可聽到老上司老朋友的這兩句,最終木然半晌,也幽幽嘆息著頹然坐倒
也許他並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想明白得太早,還想給自己留一點希望
可註定這希望之火要息滅掉,馮黨餘孽,這四個字扣下來,比江陵黨還要可怕還要倒黴——江陵黨畢竟是文臣士大夫,有同門同年同鄉同榜,有遍及朝野的門生故吏,馮黨呢?作為內廷權閹黨羽,文臣絕不會為他們說半句好話,皇宮大內,則早已成了張鯨、張誠的天下
陳應鳳緩緩抬起頭,和徐爵眼神一對,兩個人都是無盡的惆悵,這才是困坐愁城坐井觀天,都門變幻、京華風雲,再和他們毫無關係,雖生猶死,直如冢中枯骨
如果是文臣士大夫,比如文天祥、楊漣這樣的人處於同樣的境地,或許還能以忠孝節義自勉,可徐爵、陳應鳳哪裡有那等心境?想到從前的囂張跋扈,京師之中的赫赫威名,落到今天這步田地,真正感覺生不如死
“唉,這麼半死不活的關著,老子還不如死了算了”陳應鳳火性重,又折騰起來,用頭在鐵柵欄上碰得砰砰響
徐爵瞥了他一眼,連勸都懶得勸了,反正每天陳應鳳都會變著花樣兒折騰
悉悉索索的腳步聲從主甬道中傳來,在這幽深的囚牢中顯得非常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