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有錢人家的子弟,為什麼要在這裡看他們的臉色呢?幾個臭道士天天對他指手劃腳的,也太損傷他的臉面了。
廟上幾乎每天都有人來焚香叩拜,從紅漆塗抹的廟門走進走出。韓金坊看慣了香客們的臉,一張張很乏味的捧著清肅的表情,跟廟上供奉的泥像沒有多大的區別。讓他覺得廟門外的香客,與廟門裡的塑像都是鐵石一樣的心腸,有些近乎於一種冷酷的麻木。
因此,他很少注意香客們的臉,而是動作機械地忙著廟上的雜差。
直到有一天,他遇見了胭粉巷的一些女孩子也來廟上求籤賜福,他的心情就豁然的好起來,一時覺得亮燦燦的,心裡充盈著陽光般的明淨。
那時候,韓金坊忽然想起了四喜堂的梅香。儘管廟牆阻隔,但牆外的紅塵世界依然是充滿了紅粉香膏,有著無盡的情慾的誘惑。
他覺得應該去四喜堂見一見她。那些天,他開始每日都盯著來廟上的女香客,尤其是胭粉巷的女孩子,想像著梅香也能來廟上燒香,哪怕見上一面敘幾句舊情也好。
有:—天四喜堂的珍兒和宛兒,捧著兩紮香來到了廟上討籤。
待她們從蒲團上站起來,韓金坊手裡拎著布撣子走過去,他說,珍兒、宛兒你們也來了?兩個女孩子用陌生的眼光打量著他,半晌兒驚叫著喊起來,韓少爺,你好久不去四喜堂了,都有些不敢認你了。
韓金坊苦笑著搖一搖頭,說,我還是什麼韓少爺,你們就喊我韓金坊吧。珍兒問,你怎麼做了廟上的道士?就算是吧,韓金坊仍舊一臉的苦笑,他說,我算是一個俗家道士。
梅香呢,她怎麼沒來廟上?韓金坊問。
梅香姐一直在生病。那個叫宛兒的女孩子告訴他,你知道嗎?
該死的九蟬,把你的家產騙得一千二淨,還騙走了梅香的一盒金銀首飾。那是梅香姐多年苦心積攢的私房錢。
韓金坊說,九蟬騙走了那麼多錢,他能跑到哪兒去呢?
不知道。珍兒說,連梅香姐都不知道他的下落。
兩個女孩子嘻嘻哈哈的說著,然後罵了幾句韓金坊的髒話。
珍兒望著廟裡畫棟雕樑的正殿,說,韓少爺,我沒想到你呆在這裡,還以為你沒想得開早就投河了呢。宛兒嗔笑道,今日難得相聚在一起,咱們應該去天賜福。她說,韓少爺,你忘啦?當初你在四喜堂還答應過請我吃酒的。韓金坊搓了搓有些僵硬如鉤的手,他說,我的口袋比你們的臉蛋還要乾淨,怎麼請客?想吃就跟我吃一頓廟上的齋飯吧。兩個女孩子笑得彎下了腰,捶了他幾下道,你唬人,我們不相信你連吃一屜燒麥的錢都沒有,咱們只吃一屜燒麥就行了。說著,珍兒伸手在韓金坊的口袋裡挖來挖去,之後,兩隻手伸進他的衣襟裡仔細地搜尋起來。
最後,她們竟然一無所獲,悵然若失地走到韓金坊居住的那間配殿。早已站在配殿門口的主持,忽然間伸出兩條胳臂攔阻道,兩位女施主,你們以為這裡是男女合歡之地嗎?這麼隨隨便便地進出。珍兒斜視了一眼主持青灰色的面容,賭氣轉回到了正殿。珍兒輕聲的說,那個道士要幹什麼,欺負到了咱們的頭上。宛兒說,他是糾纏咱們哩,一定是個花心的道士。
兩個女孩子討籤後走出了正殿的門檻,徑直出了廟門。主持目光陰澀地向韓金坊投去一眼,忽然把手中的卦籤往香案上一摔,口氣冷峻地斥責道,你真是過慣了少爺的生活,跟那種女孩子還眉來眼去的。你是廟上的人,她們是妓院裡的煙花女子,跟他們來往這成什麼體統?韓金坊忍不住頂撞主持道,妓院裡的女孩子怎麼了,廟上的神靈不是也得享受妓院裡女孩子的香火?主持跳腳嚷道,那你就去胭粉巷,找那些土娼玩樂混日子吧。也許,她們還能掙錢養活你。
韓金坊眨了一眨眼睛,笑得很憂鬱,對廟上的主持說,那是從前了。
主持不再理睬他,一步跨出正殿,硬梆梆的扔給他一句話。他說,你啊,你再活上一輩子都不會有什麼出息了。
黑夜裡的廟堂像一座廢棄的城堡。嗅慣了香火味的暮鴉躲得遠遠的,站在正殿後面的樹丫上噪聲鴰叫。韓金坊掩上廟門,回到配殿裡諦聽著一聲聲咕嘎咕嘎的鴉鳴。天色徹底的暗下來,暮鴉靜止,夜風卻把配殿的房門拉響。韓金坊孤寂中想起白日裡見到的兩個風塵中的女孩子,又想起了病中的梅香。在輾轉反側中,他想到無論是多麼絕情無義的青樓女子,她也會念及舊日情份的。
配殿的房門虛掩著,韓金坊手裡提著鞋子躡手躡腳的走出去,穿過空曠的廟庭,繞到另一側的配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