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書中提到高舅公想見一眼阮家的小公子安顯,阮洪天便將他也帶去。因了此番北上,算了路上來回,最少也要兩個月的光景,江氏若也去了,偌大的一個榮蔭堂便無掌家之人,故而留了在家,只讓明瑜一道過去,路上好陪著照拂弟弟。
明瑜前些日裡一直在左思右想,終是決定不改初衷。謝醉橋固然極好,錯過了他,她這一世或許都再也遇不到這樣的一個良人。只她若默許了他,往後便可以預見,無論是他,還是自己,未來的路必定都不會好走。
重活一世,得遇良人,這不是她想要的。她只想平平順順、無波無瀾。
既最後這樣想定,再留下他所贈的玉環自然不妥。故而等到了謝家兄妹要離去的前兩日,藉著去送別謝靜竹的機會,她便將那玉環用綾帕裹好放在了竹根雕壺的下面。因了她對謝靜竹說是自己外祖要送謝醉橋的禮,也不會擔心她私下會開盒檢視裡面到底是何物。還了玉環之後,又如法炮製,叫柳向陽再次去了胡半仙處傳信,叫他尋到謝醉橋處告知。
如今她既還了玉環,又借胡半仙之口給他道明瞭往後。以胡半仙如今的鐵口直斷,他應也不得不信。既被自己拒了,又曉得命定姻緣是在京中,且得知了與性命攸關的那件大事,想來便也會將自己放開,把心思轉到那顯見是更重要的性命之上去了。
明瑜自覺算計得甚是周到,如今她已隨父親坐船行在了貫通南北的大運河上,卻哪裡會想到胡半仙早就在謝醉橋面前露了底,更萬萬沒想到那一張沾染了她燻屋所用薄荷香氣的信筏會出賣了她。
高舅公此次染病前去探望,前世裡這一趟她並沒跟去,明瑜記得他終究是沒捱過去。父親攜了弟弟北上後,因了停下一道料理喪事,一直拖了將近三個月,到十一月初才回江南。安墨不慣北地氣候飲食,隨同的丫頭媽媽又沒照料好,過去沒多久就得了病,回來時一張臉黃瘦了許多。故而此次,她便自告一道要跟去,心中想的是為照看好弟弟。
阮家一條大船在前,後面跟條隨行船,一路緊趕著北上,行程還算順當。大船分三層艙,明瑜帶了安墨住在佈置得極是舒適的上艙,中層是春鳶等人所住,艙底前面是廚娘做飯燒水之處,後面放置了茶葉和江南織錦等貨物,既是順帶到北邊商鋪,也正好壓水。隨行那條船是帶出的柳向陽等人所乘。
這般日日行在水上,頭幾日的新鮮勁頭過去後,莫說安墨,便是明瑜也覺有些不耐起來。行了將近一個月後,好容易這日傍晚時分,船隻靠岸停在了個埠頭。阮洪天下艙,說是已到了建州的境地,晚上停靠一宿,明早出發到幾十裡外的大鎮阜陽,那裡有阮家的商鋪。到了後把隨船運來的茶葉等貨卸下後,上岸改坐馬車,再一日便到餘縣的高舅公府上了。聽聞此言,安墨極是歡喜,連明瑜也覺得鬆了口氣。
因了靠近金京,河上來往船隻極多,夜間航行不便,故而今夜停留的這埠頭邊,一溜看過去停滿了大小各色船隻。阮洪天心疼兒女,親自上岸想尋間舒適些的客棧安排住了,看了一圈,見這不過是個小地,最好的一家客棧看起來也有些邋遢,更比不上自家船艙裡舒適,便也作罷。明瑜不過帶著安墨在春鳶柳向陽等人的隨同下上岸到附近略微走了幾圈,權當坐船久了松活下筋骨,天擦黑時便上船歇了下來。
夜半時分,明瑜忽然夢醒,睜開了眼,藉著舷窗邊透進的船頭上掛著的微弱燈籠光,看見安墨正躺在邊上那張與她隔了道矮屏的榻上睡得正香,小小的身子蜷著一動不動,被子卻被踢到了腳邊。起身替他蓋好了,重新躺回了自己的榻上。此時四下俱靜,只偶爾聽到遠處傳來的幾聲犬吠之聲,卻是再也睡不著了。
前世的路一步步在改道而行。
她記得前世的這時候,父母已經知道了自己對裴泰之的心意,正用盡全力透過謝夫人在努力攀著與侯府的關係。如今那一切早成過往煙雲,只在這般的夜闌時分想起,竟還是叫她心底有一絲火燒火燎般的恥辱之痛,為自己當年的盲目和任性。
總有一天她必定會徹底放下過往的。
她終於閉上了眼睛,眼前卻又浮現出了另一張年輕而爽朗的面容。
他應也是意氣驕傲的。出身世家,少年時便以箭技名揚京都,玉勒雕鞍,劍嘯風流。但在她的面前,他從來都是溫煦而多情的……
可惜嗎?
不可惜。
他不是她的人。這白白多活出來的一世,她只求一家和好,平安終老。能這樣就是上天對她最大的恩賞了。再妄想別的,怕要折了福壽。
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