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官,人稱“大挑”。大挑不用考試,甚至挑和被挑者之間,話都不用說,一般是皇帝派個親信王公,主持其事,被挑的舉人們十個一排,跪在下面,王公挨個端詳,看著順眼就挑出來。相貌在這裡起了幾乎是唯一的作用,據說,就臉相而論,“國”字形最佳,“日”字形就差點,如果是“冒”字或者“昌”字形,上大下尖或者下大上細,就玄,如果是“月”字形,有點歪,肯定沒戲。傳說晚清的名臣閻敬銘也參加過大挑,此公相貌不樣,一眼高一眼低,主持的王公一見,即大笑不止,說這樣的一副相貌居然也來“大挑”。
古代社會,女子以色事人,相貌自然絕頂要緊,都說紅顏薄命,但又有幾個女子不希望自己相貌佼好呢?無論社會地位高低,生的好,固然有薄命,被山大王掠走做壓寨婦人的可能,但機會畢竟多一些。沒辦法,誰叫那是男權社會呢。不想,那些被女子所侍奉的男人,也要在意自己的相貌,靠低眉順眼為官。某些大權在握的男人,偏是喜歡屬下的男人,在操持公務的同時,奉獻一點色相。顯然,這裡跟同性戀關係不大,只跟我們的政治文化有關。怪不得在某些古人的語境裡,“臣”和“妾”具有差不多的意義——一邊是君與主,一邊是臣和妾,風流所被,至今古風猶存,君不見,廬山會議上,“政治貞操”的概念,不僅被髮明出來,而且十分管用,愛提意見又不服從領導之徒,“貞操”說一出,立即繳械投降。
只要我們的官是為個人服務的,無論這個人是君主,上司,還是別的什麼角色,無論男官女官,大概都脫不掉以色事人的干係,相貌,就永遠會成為選官的因素之一。
又想起了王大點(1)
在義和團運動一百週年(2000)的前後,我曾寫過若干文字,算是紀念,也算是抬槓,多少有點為了跟某些永遠站在思想正確的制高點的“學術法官”鬧點彆扭的意思。文字中,有一篇是關於王大點的。在中國的歷史上,王大點是個小得不能再小的人物,鬧義和團那年,他是北京城裡五城公所的一名衙役,乾的是“警察”的買賣,當然有點小權力,但社會地位低賤,屬於子孫不能參加科舉考試的賤民。就是這樣一個人,由於粗通文墨,而且膽子大(人家是警察!),在義和團在北京城裡殺教民、打洋人,攻使館的時候,他天天跟著看熱鬧,看了就興奮,興奮了就記,留下了一部日記。我當時解讀這本日記的時候,寫的文字叫做“世紀末的看客”。文章在《讀書》發表之後,好像還有點反響,記得有若干人給我寫信打電話,文章也被若干亂七八糟的選本轉載過,看來讀者對這樣一個看客很有點興趣。
沒錯,王大點是個相當標準的看客,沒心沒肺沒立場,對於義和團的革命行動,他沒有跟著歡呼,被義和團殺的教民,他也不惋惜,這些倒黴的人,有些他還認識,知道姓名,家住哪裡,做什麼活計。洋人進來了,他雖然沒有告發街坊裡的義和團,卻也很積極地跟洋人套近乎,替洋兵拉皮條,找妓女,引誘禁酒的美國兵喝酒,無論哪一國計程車兵,語言障礙都不成任何問題(由此觀之,各國下層人民之間的交往應該沒有太多的問題),對付印度纏頭兵似乎更得心應手,雖然偶爾也會吃上條洋火腿(挨踢),但也絕沒有激起過他老人傢什麼民族仇恨。同時,他也是個非常勤勉的看客,在北京城鬧義和團的那些日子裡,他幾乎每天出去,滿世界尋熱鬧看,凡是殺人放火的事,大概沒有多少能逃得出他老人家那雙銳利的眼睛的。
這樣的人,你可以說他很麻木,或者冷血,但他的觀察的確相當客觀,不帶主觀的愛憎,所以,他的“觀察日記”,應該說是相當可靠的。
實際上,這本日記當年之所以被整理出來(出版在1964年),最初的動機無非是想從中找到一點義和團英勇殺敵的事蹟,為我們歌功頌德式的義和團研究提供有力的佐證。可惜的是,我在仔細搜尋了王大點的庚子時期的日記的每一個字之後,卻發現裡面根本沒有這樣的隻字片語,難怪那麼多年來,幾乎沒有什麼人引用這個材料。
王大點看的熱鬧,最多的是義和團殺教民(信基督教的老百姓)。被殺的教民一律手無寸鐵,不知道反抗,其中還有不少婦女和小孩。有的抓住就殺,乾脆痛快。怎麼知道人家就是教民呢,或是有人舉報,或是……,據說有義和團的大師兄火眼金睛,搭眼一看,就能看出教民額頭上有十字印記,所以,拖出去砍了就是。也有謹慎一點的,抓住了嫌疑教民,升壇(義和團的拳壇),焚黃表,讓義和團供的關老爺、豬八戒之類的神來判定真偽,只是這些神仙老爺好像一點都不慈悲為懷,但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