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太誇張了。”
她只是嘴角動了動,並沒有再說話,也沒有抬頭的意思。鳳友也低下眼來,繼續看他的書。許久許久,兩個人都沒有翻動書頁。意識到了這一點,並且,知道她也意識到了這一點,鳳友的眼睛就離開了書。“伍經理要你寫坐檢查。”他說,覺出了這話的突然,就停了下來。屋裡一時變得死一樣靜。她抬起眼皮,從那下面,射來兩道強光。很快,它們就熄滅了。她又埋頭讀著那本從小就看的小說了。而且,她真地看了進去,翻了好幾頁。“他說,鄉里也認為你沒事了。”鳳友又說,聲音輕,調子也降低了,“只要你寫個東西,給總公司,他們也就有交代了。”她的樣子,是完全沒聽見他說話。小說的情節,就在這個時候,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她要為孫悟空之流而笑了。“他還說,要推鑑你當經理助理哩哩……還有我,只要你答應這個條件。”鳳友張張嘴,想再補充一下自己的想法。看著她的樣子,他知道沒有必要了。她的心裡,完全有數。相反,他倒不知該說什麼。
他把自己手裡的書合上。看了劉穎一會,發現她再沒有抬頭的可能,更沒有說話的意思了,就清清嗓子。發覺自己這樣做,不是籽說話,只是為了離去,就朝門口走。
“你說。”劉穎忽然開了口,“司馬遷跟任安說那麼多,到底是什麼意思?”
鳳友停下腳,回身,自著她。她還是沒有抬頭。
“啊……啊,是這樣。”他說,不知自己為何而說,“司馬遷受宮刑,人人都笑他,怎麼不去死,倒寧願受這樣的屈辱。任安呢,罵得最兇啦。”屋子裡的靜寂,有了一種新意味。鳳友不舒服了。他不知那是為什麼。她的話,他的解釋,這些,都令他不舒服。因為,他不清楚其中的原由。他不喜歡做無原由的事情。然而,他也知道,他必須回答她。“司馬遷辯解說,他所以忍受奇恥大辱,是為了一個理想。正是為了這理想,他才作出這樣的犧牲。”鳳友慢慢說,又坐到了炕沿上。他不喜歡自己的語氣了,它,聽上去不真實了。“他為了寫下最偉大的史書,所以,就作出了犧牲。”劉穎抬起頭來。鳳友驚訝地發現,她的表情完全變了。在她的臉上,泛起了一種粉紅,從未見過的粉紅,好像,她全身的血都充溢到了臉頰。她的兩隻眼睛裡,閃著淚光。令鳳友真正吃驚的,是他從未見過她如此激動,而且,他不知這是為什麼。
“那麼,你怎麼想?”她問。她的聲音,很低沉。其中的顫抖,聽上去象一種樂器。象雨滴琴響。那是一種最動人的哀聲。鳳友呆呆地對著她,一時不知說什麼好。“你認為司馬遷對嗎?”她又問。她的語調裡,有那樣一種意思,似乎是,鳳友的回答,比世界上任何東西都更重要。“當然了,當然對了。”鳳友吞吳吐吐,“為了理想,當然可以作出犧牲。怎麼,你不這樣認為?”她不再說話,只是久久地、直直地看著他。那一個晚上,鳳友都在想著這事。在劉穎的眼神裡,他看出了那樣的恐懼,同時,又有了那樣的希望。所以,他完全糊塗了。第二天早上,三姐問他:“咋的啦,一宿沒睡呀?瞅你眼睛腫的?”他也不吱聲。這天下午,三姐從地裡回來,就呆在西屋,跟劉穎嘀嘀咕咕地,也不知在弄些什麼。不多時,她出去了,臨出門還看了鳳友一眼,朝他作了個鬼臉。鳳友站在院外的草垛邊,等著三姐回來。十幾分鍾以後,她回來了,神色激動。“上哪去了?”鳳友問。“不告訴你。”三姐神情古怪。“你去伍經理家了,對唄?”
“咦?你咋知道?”三姐的眼睛飛快地眨動。“是不是送什麼東西去了?”一張紙?”三姐更眨眼了:’劉穎姐告訴你啦?”同友只是朝她樂了一下。睡覺前,他又來到西屋,想看看劉穎的吃藥的效果。更真實地,他是等著她告訴他點什麼。劉穎幾乎沒有看他。在燈下,她幫著三姐看《針織十八法》,解釋著復針的意義。那個晚上,鳳友就夢見了無數的會說話的毛衣針。次日晌午,牆上的小喇叭就響了。伍經理的聲音,聽上去十分的高興。給鳳友的感覺是,他好像解決了一個大難題,或者,處理了一塊心病。“然而呢,劉穎同志呢,寫了檢查哩承認了錯誤哩。小劉的事哩,從今天開始,就算沒哩,她哩,就還是咱們的同志哩。”他那如釋重負的語氣,引起了喇叭的電流聲,“然而呢,今天我就正式通知哩,以後,誰要是欺負她,就不三不四的話,頭一個,我就拿誰是問。”
西屋沒有喇叭。鳳友聽完,興沖沖地跑過去,要把這好訊息告訴她。沒有張口,他把話又咽回去了。劉穎趴在炕上,好像在看書。但是,鳳友知道,她是在哭。她的頭髮的顫,肩膀的抖動,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