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留著呢?俺還叫你姐和你嬸子呀,一天一打掃,比新房還乾淨哩!”心想:“看樣子,這小丫頭真是全忘了,再不會跟姜家有聯絡哩!太好哩!唉,啥時候能抓住那姜鳳友,斬草除根呢?快了,但願明早就斃了他!”各懷心事,不覺就到了巴蘭屯。看見屯子的炊煙時,劉穎像是剛剛想到一樣,傻乎乎地問:“哎,老薑家的事怎麼樣了?姜鳳友抓著沒有?”
如果她躲躲閃閃,不提姜家廣伍經理更多心了。如果雙方都明知此事在心中,誰也不問:倒更不自然了。現在,劉穎把這話。頭當作平常話,以那樣一種口吻相問,就像是在問:“咱農聯體今年收成怎麼樣啊?”伍經理先是一愣,立刻,放心了,也放鬆了。既然劉穎不把這事當回事,說明,她真是完全死了心,忘了那個姜鳳友了。於是,他先是哼了一會,理順了氣,然後,便用他那金魚眼瞪著前邊,好像,他所有的仇恨,他的死敵,都在那裡,一可以看見,可以聽見他罵人。大聲地,他朝著窗外吐了一口痰,說:“然而呢,那小子還沒逮著哩,可他跑不了,通緝令都發到全國去哩,他還能跑哪去?劉穎啊,不是你叔說你,當初要不著俺,你想想啊,現在你跟個死刑犯勾著,那會是啥下場啊?”劉穎的眼睛,亮晶晶的轉著,豔麗的臉蛋有些發白了。她笑了一下,說:“可不是嗎,還是您有社會經驗啊。哎,伍叔叔,那,老薑頭子,現在怎麼樣了?”伍經理惡狠狠地一笑:“怎麼樣?他還能咋樣?先在鄉里勞教,現如今哩,押回咱屯子,勞動改造哩!在山上,天天地打石頭唄。”劉穎神色一變,立刻又恢復了心無亂事之態,嘻嘻地一笑,拍著手說:“啊,那不成了石匠了嗎?真好玩啊。”
到了伍家,伍經理提著劉穎的行李,她一跳一蹦地跟在後頭。伍老婆子還是一見面就“啊暱啊暱”地說著廢話,伍大咂兒還是那樣氣憤憤地伺候著劉穎,給她端來好吃的,用一隻眼睛看著天,一隻眼睛看著地。她的那個安徽女婿,還是那樣英俊威武地聽著她的指揮,毫無反應地聽著她的謾罵。劉穎吃過了飯,洗過了腳,說是頭疼,早早地睡下了。睡到後半夜,她一個鯉魚打挺,從炕上坐起來了。披衣下地,她扒到窗前,用嘴把玻璃上的霜呵出了一個小圓孔,眼睛湊上去,觀察著院裡的動靜。伍家的人都睡著了,睡得那麼沉,從這裡也能聽到巨大的、悲嘶一般的呼嚕聲。是伍經理的聲,那是再不會錯的。劉穎聽了一會,膽子逐漸加大,穿上了衣服,套上了反毛鞋,拉開門拴,便躡手躡腳溜出院子,她不時地回頭,見後面無人,便加快了腳步。繞過了三排房子,又繞過了一個新挖出的大坑(是屯幹部蓋房取土用的),她來到了那熟悉的路上,彎彎曲曲,穿過了一片割後的浸麻地,來到了那個院子的門口。
院門沒有了,籬笆條子全都倒在地上,爛成了一堆亂柴般的東西。一股臭豬尿味,從院門邊上散出,顯然,這裡已經成了屯裡老母豬白天打滾的地方。劉穎進了院子,看著那正房發愣。房子幾乎沒有窗戶,沒有門,成了空空的架子,在黑地裡,像是死人骷髏頭一般森然怕人。她以為裡面再也不會住人,便要往回走了。這時,忽聽西屋似乎傳出一聲輕輕的咳嗽。她近前看了一眼,發現那邊的窗戶上糊著報紙之類,還有極為淡然的燈影映了出來。她心情一激動,想也沒想,跨步進了門,在門口處絆了一個跟頭。原來,外屋的地上,堆滿了垃圾,顯然,這已經是不正常的屋子,沒有人在意屋裡屋外的佈置了。想當初,劉穎剛到姜家來的時候,鳳友娘是多麼乾淨、多麼勤快,又多麼幸福啊。她扎著圍裙,手裡沾著麵粉,裡裡外外地忙活著,茲祥的笑容總掛在她那白淨的、好看的臉上,而姜家就成了屯裡最乾淨、最講究、最有條理的人家。現在,這是哪兒呢?劉穎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這,就是那個姜家了。
“啊,誰啊?”一個微弱的聲音,從西屋發出。
“是我,是我……”劉穎抽抽噎噎,說不出話了。
她走到了西屋門口,便看見了一個可怕的情景。在炕上,躺著一個人,一個女人。她看了好半天,也不敢相信那是鳳友的三姐。她曾經是一個多麼年輕、多麼壯實、多麼豐滿美麗的女人啊,現在,她已經不是人的模樣,只剩下了一把骨頭和一張可怕的臉了。而在地上,正在為女兒洗著身子、包著腳的,正是鳳友的爹爹。這個老薑頭,也不是劉穎認識的老薑頭了。他的頭髮沒有了,腦袋上長著白色的頭髮茬子。他的那隻壞眼睛,流著濃。而那隻好眼睛,紅紅的,深深地陷進去,像是人工挖出的一個洞,從裡面發出幽幽的鬼火一般的光。他看著劉穎,不相信自己所見,因而,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