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根本夾不住。坡地很平。牛走得再穩不過。按說,她這次算是成功的。可是,奇怪的事發生了。劉穎覺得什麼不對勁。是牛皮。在她的跨下,牛皮竟然開始滑動。好像,那皮跟牛是沒有關係的,它可以按照自己的方法滑,在牛身上朝好幾個方向動。這時,正是下坡。牛皮就朝前滑著。劉穎驚極,大叫,可是來不及了。要不是鳳友及時趕到,她就從牛頭上滑了過去,跌到山下了。鳳友把她抱下來,放到地上。劉穎還在哆嗦著,眼睛看著遠去的牛,竟言語不得。好久,她才從鳳友的懷裡掙出,雙手叉腰,看著那已漸漸失去蹤影的牛,出著神。鳳友卻是在另一種心情裡。她的柔軟的肉體,剛才,讓他體會得那麼真切。現在,他對這一點:有了從未有過的信心:為了這個女子,他是什麼事都能做出來的了。
劉穎問他這牛何以如此之怪。鳳友從思想中驚醒了。他笑笑,解釋說:“老話講,騎馬騎前三股兒,騎牛騎屁股蛋兒。你坐的地方不對,當然要滑了。”劉穎只是搖頭嘆息。有幾個屯子裡的姑娘,上山採木耳的,看見了鳳友和劉穎,嘰嘰咯咯地笑著,互相拉扯著跑掉了。鳳友本待跟劉穎一直坐正的,因為這一驚,跳了起來。看著那些屯妞們遠去,他還猶豫著,不知是坐下好,還是應該回去。劉穎笑道:“你坐下呀,怎麼老這麼膽戰心驚的?你要是乾地下黨啊,非一下子就露餡不可。”直朝他刮鼻子。鳳友就坐下了,正好,跟劉穎保持著半個拳頭的距離。劉穎純為了開他的玩笑,故意湊近,緊緊地抵住他。鳳友也跟她一起笑著。但他自己知道,那是苦笑。劉穎堅決地抓住了鳳友的手。鳳友本想抽回,看著她的眼睛,便不動了。在劉穎的眼中,此刻,沒有玩笑的意思了。她深情地看著他,象是從他臉上她發現了從未有人發現的人性之迷。為此,她要獻出自己的一生。
“鳳友哥。”她輕聲問,“你跟我在一起,是不是不舒服?”
鳳友看著她,有些吃驚。他要用自己的全部身心,否定這句話。然而,他只輕輕點了一下頭。劉穎的眼睛睜得更大:“為什麼?”她的手抓得更緊了。鳳友長時間地看著山下。此時,正是夜幕來臨之時。家家戶戶都冒著炊煙。生活的氣息,就在山溝裡,在這個小小的屯子的上空繚繞著。生命多麼神秘,愛情,它,又是多麼動人啊。在這激|情中,鳳友就說出了自己的、家人的、屯裡的人共同擔心:他和劉穎的關係,是沒有前途的,因為,那是不可能的。劉穎看著他,長時間地,什麼也沒說。她也看著山下的屯子。也許,看得更遠,更抽象,更虛無。他們坐著的地方,是松林間的一塊空地。不知什麼時候,有人在這裡樹了幾根樁子。是拴牛用的。他們就靠在一根樁子上,身子緊緊地貼著。好像,所有的話都已講完。兩人從此的餘生,就只有思想,沒有言談了。“你爹說的那話,是什麼意思?”她小聲問。“什麼話?”
“就是,關於你爺爺的那話?”
鳳友的眼睛,眯了起來。他應該講那個故事嗎?他不知道。可是,他語調緩緩地講了起來。周圍的空氣,一點點暗淡,好像,在他們身邊凝固了。鳳友的爺爺,本來是魯西南山區的一個土匪。當日本人打進山東時,他的那個匪隊跟日本人長年打基礎著拉鋸戰。日本人被他折磨得半死不活的,痛下決心,要不惜一切代價消滅他。多少方案都沒有成功。有一個爺爺的舊日同學投靠了日本人。他最瞭解鳳友爺爺。他的弱點是一個女人。是爺爺年青時的一個特殊朋友。一句話,是他的初戀。他們把她汙辱了。然後,放她去找爺爺。他們知道,雖然那個女人跟爺爺已經沒有關係。在他的心目中,她卻是他的永遠的思念,代表著完美,純潔。現在,這個純的、完美的偶像被破壞了,爺爺也就完了。他們知道,爺爺一定會去找他們的。不把汙辱他的女人的人除掉,他的一生就是失敗。他,再也沒有力量戰勝自己了。爺爺就去了。結果,就中了埋伏。日本人是用戰馬把他拖死了。據當時報紙的記錄,他死時,雖然腸子流了一地,還是睜著眼睛。那是人們見過的最絕望的眼睛。因為,它們生來就追求完美。而他,是在一這種追求中,以失敗者的心情死去的。這個痛苦,蓋過了一切肉體的傷痕。
劉穎眼淚汪汪地看著鳳友,咬著嘴唇。鼻孔的呼吸,令她的表情極為生動。“他,才是真正的人。”她說,知道自己說不明白了,停住,更近地看著鳳友。鳳友說:“我們家裡,只有我覺得,他是英雄。”劉穎看他的目光裡,漸漸地有了極深的內容。“我頭一回見到你,就覺出了。”她說,聲音極輕,“你,就是這樣的男人,一個有自己追求的人。你就是跟你爺爺一樣,追求純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