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當然也是我認識的。我覺得渾身的肌肉都僵硬了一下,然後迅速松馳開,跟著便是深深的麻木。
啊,是他,是她。多少年了?我都快忘了,最近真的要全部忘記了,如今乍一見他,過去的一切好像突然又回來了,鮮明在目。
“真的是你,我差點要認不出來。”他笑了起來,笑容溫柔。他這個人永遠是這麼溫柔,無論做什麼殘忍的事情,都是一付不忍傷害你的模樣。一面溫柔地對你笑,一面吐出絕情冰冷如刀的話語。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才發覺自己胸口有點悶,本能地露出一個職業化笑容,說:“好久不見了,聞,小甜。你們現在也在K市?”
現在從嘴裡說出他們的名字,好像也沒什麼感覺了,不再像以前,凌遲我的喉嚨和舌頭。
小甜還是以前的樣子,時髦冷豔,她的話從來都不多,只是對我微微點頭,就望向別處了。聞也一如從前,望著每一個人的眼神都無比溫柔,好像告訴你,你對他是最特殊的無法替代的。我曾被他的眼神沉溺,無法擺脫。
他們都沒變,好像變的人只有我。
聞上下打量我,笑道:“怎麼,來K市尋求新發展麼?不在S城做設計師了?”
我乾笑:“換個環境嘛,人是需要變動的,老呆在一個地方會發黴啊。”
他也笑:“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和誰都嬉皮笑臉的。大春,你比以前漂亮多了,剛才差點都不敢上來認。”
“啊哈哈,謝謝。你也一樣,越來越帥了。”
我不敢想象自己現在臉上是什麼表情,估計很怪。
聞和我寒喧兩句就轉身走了,沒走兩步,突然回頭,深深看我一眼,輕道:“大春,你還在恨我麼?”
我哽在那裡,不知道怎麼回答。
一直到尚尚拍我的肩膀,我才猛然回神,聞他們早已經走遠了。
“你以前的朋友嗎?”他問,心不在焉地。
我胡亂點頭:“嗯,是啊是啊。老朋友了,好久沒見了……啊,東西買好沒有?咱們走吧!去付款!晚上吃火鍋!”
我很想逃離這裡,逃回去,回書店。在這裡站久了,好像雙腳都不是自己的了,從頭到腳都空蕩蕩,快要被暖風機吹化。
站在櫃檯那裡,我發呆。對面有個落地的穿衣鏡子,鏡子裡的我胡亂扎個馬尾,臉色蒼白,眼睛下面有點發青。
見鬼,這哪裡叫變漂亮了?他還是和以前一樣亂說鬼話。自從開了租書店,我就再也沒往身上塗過一點化妝品,加上尚尚討厭那些氣味,我又過上了素面朝天的日子。
怎麼會在這麼狼狽的時候遇到他們?如果早知道,我就……
如果早知道,那又如何?
心裡有個聲音冷冷問自己,錢大春,你就是不甘心罷了,你該知道,就算你打扮成天仙,也不過為了賭氣,無論他看不看你,你都是失敗的。
我的心又開始空落,抬頭看看鏡子,手指無意劃過嘴唇。
好像,回到了那天,他捧著我的臉,看著我滿臉的妝容。
那是我第一次化妝,什麼都不會,嘴唇塗的猩紅,煞是猙獰,我自己卻不知道。
他的手指溫暖柔軟,劃過我的唇,輕輕嘆息:大春,口紅顏色很好看,和她的一樣。可是,你不適合。放在你身上,很醜。
大春,你很好,我很喜歡你,但我愛上她了,你說,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對不對?你就別讓我為難了。
他走的時候,真狗血,居然是傾盆大雨。我應該更狗血的追上去,抱住他使勁叫別走別走我愛你我會對你很好很好,然後大雨把我們渾身打溼,天雷地火,神哭鬼泣才對。
但我居然沒追上去。
追上去做什麼呢?男人愛上女人,是很簡單絕對的事情,他愛就是愛了,不愛就是不愛了,中間可以有灰色地帶,裝點紅粉知己之類,但我不要做紅粉知己。
他們不會因為憐憫而愛上女人,對他們來說,愛是愛,憐憫是憐憫,那是不同的,南極北極的區別。
錢大春,要付出就是全部的愛情,要得到,也要全部的愛情,那些替代品,是自欺欺人的道具,沒用。
回到書店,覺得懨懨無力,很想睡覺,於是把買來的菜交給老鼠精們,自己上樓睡覺。
正在昏昏沉沉的時候,身邊被子突然有了動靜,有什麼毛茸茸的東西鑽了進來,靠在我後腰上,溫暖柔軟。
我反手把它撈到身前,緊緊抱住那團溫暖。我不想離開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