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要像黃先生那樣,屁股先進去,然後身體再進去,才不會碰頭。也難怪,幾十年了,程基泰只坐過公共汽車,小轎車只是看一眼而已。
轎車開動的時候,程基泰有一種回到“小開時代”的興奮,他下意識地孩子般顛了顛屁股,畢竟是上了年紀,一顛,感到有點頭暈。他趕緊閉上眼睛,更暈,只好又睜開。看到黃先生正側臉看著他,不好意思地朝黃先生笑笑。黃先生拍了拍司機的椅背,說:“師傅,開慢一點,讓我看看街景。”
程基泰正襟危坐,陪著黃先生看街景。這裡人車不分道,馬路上行人、腳踏車、大板車,和挑著擔子揹著包的行人混在一起,正是傍晚歸家時分,人們都匆匆而行,司機不停地按著喇叭,但是沒有人給他們讓道,轎車只能走走停停。好在黃先生不著急,真的饒有興趣地看著車窗外的情景。
程基泰每天都在這條街道上行走,對馬路上的情景太熟悉了,他沒有黃先生那種興趣。但看著看著,感覺就變了。坐在舒適的車裡,享受著空調,看著窗外行色匆匆滿臉油汗的行人,他心裡突然有一種人上人的感覺。這時,他看到鄰居成虎騎著腳踏車從轎車旁駛過,便抬手想跟成虎打個招呼,雖然車外的成虎也朝車內看了一眼,可他哪能想到轎車裡坐的是程基泰,沒有任何反應地騎了過去。
黃先生笑笑:“熟人?”
程基泰有點尷尬,說:“是的,是的,我的一個鄰居,他沒有看見我。”
車子穿過商業街,開過一個高坡,朝江邊駛去。程基泰又看見了老宅後院的鄰居,在搬運公司拉板車的孫拽子。只見他一個人拉著一輛大板車,在昏黃的燈光下,正從坡下往坡上拉。孫拽子是個殘疾人,只有一隻胳臂,右臂從上臂處斷了。此時,他用那剩下的一小截右臂扶著一隻車把,左肩上板車的拉繩像套轅一樣,深深地陷在肩膀上的肌肉裡,左手緊握著另一隻車把,弓著身子艱難地把板車往坡頭上拉。
程基泰想,人和人真的不一樣啊,坐在車裡的感覺真好。
轎車拐彎進了江邊的一個小島,進了宜市最好的一間賓館——迎江賓館。迎江賓館是市裡惟一的涉外賓館,早先是專門接待中央和省裡領導的。賓館坐落在一個小山上,從房間的窗戶,可以看到太陽在江面上朝起夕落,所以叫迎江賓館。改革開放以後,所有從港澳來的客人都被安排在這間賓館裡。賓館不大,涉外部分是一幢四層的小樓。雖然只有四層,但卻有電梯。這是程基泰平生第一次坐電梯,當電梯門關上的時候,他有一種飄起來的感覺。走出電梯,程基泰兩眼一抹黑地跟在黃先生的後面,腳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沒有一點聲音,彷彿踩在一堆棉花上。走廊的兩邊牆壁上是一排壁燈,發出黃黃的光,那種暈暈的感覺又上來了,他突然想扶著牆壁站一會兒。正在這時,黃先生開啟了一間房間的門。
這是一個套間,窗戶朝南,外邊就是長江。黃先生開啟窗戶,一股清新的江風吹了進來,接著聽到江水“嘩嘩”地拍著江岸的聲音。套間外面是一間會客廳,廳裡一圈沙發,沙發是淺黃色的,黃先生請程基泰坐,程基泰一屁股坐上去,身體立即深深地陷了進去,使他有一種被淹沒了的感覺。
黃先生從裡間拎出一個半新的旅行箱,說:“這是程小姐託我帶給你的。”接著,他又拿出一封信,遞給程基泰:“這是程小姐給你的信。今天去找你的時候,怕一時找不到,所以箱子和信都沒有帶上。”
程基泰接過信,一看信封上那七歪八扭的字,就認出是女兒程翠玲的。程基泰從信封裡抽出一張紙,信寫得很短:
爸爸:
我是翠玲,來人是我的朋友黃瀚浩先生,他到內地來旅遊,順便來找投資的機會。請你儘可能地給他提供幫助。具體情況他會告訴你。
我到香港來找爺爺了,可是過去你跟我說的那個地址,現在是一幢幾十層的高樓。我問了大樓的保安,他們都沒聽說過爺爺的名字。請你在家裡再找一找當年爺爺從香港寄來的地址,交給黃先生,他會盡快傳真給我。
我在香港一切都好,不必牽掛。等找到爺爺,我會馬上告訴你。託黃先生給你帶了一點東西,另還有兩千元港幣,請查收。
女兒翠玲
程基泰看著女兒的信,原來女兒真的到香港找她爺爺去了。雖然她讓自己傷透了心,可自從失蹤以後,自己也是日思夜想,今天她突然從天而降。女兒好像長大了,信中對自己也有幾分關心和體貼,還帶來了東西和錢,這在過去是從來沒有過的。
程基泰和父親在解放初期還一直保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