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時回頭望望自己連的兄弟們,心裡又驕傲又傷感又憐惜。
今天上午終於回到了最初的出發陣地,就是那個小村寨。
他們沒有透過友誼關,而是繞路回來的。原因是太髒了,太不成體統了,完全不能觀瞻了。怕一腔熱情歡迎凱旋英雄的老百姓們害怕。
無所謂,活著回來就不錯了,大家又像戰鬥中經常的迂迴穿插那樣,從友誼關後面繞到了老陣地。
大家領了一身新軍裝,跳進山邊的小河裡徹徹底底的洗了一個澡。
馬衛東拿著槍給他們當哨兵,主要是防止女兵、女邊民路過。
兄弟們一個月沒洗澡了,脫個精光才發現彼此都是小黑鬼了,除了牙齒和眼白是白的,從頭到腳都是黑的。鬍鬚生長速度過快的,都鬍子拉碴。頭髮里布滿了炮灰、焦土,手指甲、腳趾甲縫裡都是黑泥,那個臭啊,讓小山東形容就是:咋是俺家的豬屎味?讓周正回覆:靠!這是正宗男人味!
小河水清清的從山中流出來,渾渾的從士兵的裸體身邊流下去。
都泡在水裡了,彼此鬧著笑著,使勁擦洗身上的戰爭的痕跡,使勁恢復著原來的樣子,但是他們知道,在心裡,在以後的日子裡,有些東西永遠不會洗掉,永遠不能恢復原貌,那將是他們的烙印。這個烙印將隨著歷史一直烙在他們身上,他們創造了一段歷史,在中國抗擊外國侵擾的戰爭史上,他們是最新鮮的烙印。
洗乾淨了,穿上新軍裝,鮮紅的帽星和領章掩映著戰士們依舊年輕的臉上。但是他們的眼神已經和一個月前判若兩人,那是經歷過硝煙、殺過人的眼睛,那是對和平狀態格外珍惜的眼睛,那是無所畏懼、甘於平淡的眼睛。
張曉軍負責了他們班的平安電報,他一下子發出七八個同樣內容的電報,包括他自己的:爸媽,我勝利歸來,一切平安。
回來時,張曉軍發現自己找不到自己的班了,都在一個窯洞裡睡死了。
回到自己的國土上了,沒有敵人的槍炮了,沒有戰友的死傷了,絕對踏實的安全感使戰士們猶如回到媽媽懷抱的嬰孩,一坐下來,身子就軟了,相互偎依著都合上眼打起了呼嚕,最後都趴在地上了,踢上幾腳都醒不了。
張曉軍朝馬衛東身上捶了一拳:辛苦了!
馬衛東說,甭客氣,還是你們辛苦啊,放心睡去吧。
張曉軍進到窯洞,把小山東從地上扶起來,推到牆上,讓他坐好,自己靠著他也 閉上了眼睛。這一覺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中午,太陽熱辣辣的烘烤著窯洞,窯洞內乾燥得都要冒火了。
大家睡了多久,馬衛東就在外面站了多久,不知為什麼,他一點兒也不悃。
一個通訊兵從那條山間小路拐出來,老遠看見馬衛東就喊:是一排的嗎?
馬衛東說,也算。
通訊兵說著說著就走近了。他看看馬衛東身後那一窯洞睡得跟死人似的計程車兵們,欲言又止。
馬衛東說,搞什麼? 有屁快放!
通訊兵說,跟誰說啊?
一排現在都歸一排長領導,但是一排長和老一排的在一起,一排就跟後孃生的似的,兩天沒見一排長了。
班長吧。馬衛東說。
三班長張曉軍已經撤職,二班長被馬衛東踢醒——都是新兵連的老哥們。
你個混蛋你踢我!二班長象個炮仗似的,站起來就踢馬衛東。
他這麼一折騰,睡得差不多的都醒了,笑呵呵的看著這倆人。
張曉軍也醒了,睡眼惺忪間,他看見了門口那個通訊兵。
他認識,那個通訊兵是連部的。一種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他說:你個混蛋沒什麼好事吧?
通訊兵向他敬了一個禮,大家眼裡,張曉軍仍然是一排的絕對領導。
所有睜著眼睛的都看著通訊兵,通訊兵有點抱歉的,弱弱的說:請馬上到連部接受新任務。
高鶴正和指導員商量著,張曉軍進來了,敬禮:報告!
高鶴說,你們排長呢?
張曉軍說,還沒來?就是一排長啊!
高鶴嘆口氣,想不想立功贖罪?一排長還給你!
張曉軍說,又不是什麼好事。
高鶴一瞪眼:你小子還來勁了!這個任務就給你了!官復原職,先任個小隊長,帶一排三班,,你可以自己再挑幾個人,配屬一個重機槍班、一個82無後座力炮辦,配合兄弟部隊炮兵出到中越邊境**號界碑處,設立防禦陣地和觀察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