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太太。”
地下一溜椅子上,迎春三姐妹起身和寶玉廝見過後。賈寶玉走到賈環身邊站好。
家政面色嚴肅的應了一聲,開口問道:“今兒東府你珍大哥哥請吃酒看戲,你半途就跑個沒影兒——去哪兒了?”
賈寶玉吞了吞口水,細聲回道:“去薛大哥哥家裡了,原本想說兩句話就回來,豈料又遇到了江南甄家的大老爺和甄家大哥哥去拜訪姨夫。越性和甄家大哥哥頑了一會子,這時方才回來。”
頓了頓,又不安心的補充道:“老爺別生氣,我今後再也不敢了。”
賈政並沒有理會賈寶玉的裝巧賣乖,反而是沉聲問道:“你說今兒去忠信侯府的時候瞧見江南甄家的人也過去了?”
賈寶玉連連點頭,看著賈政沉默不語。
他在這個父親跟前,向來都是一問一答,不問不答。半句閒話都不說的。如今雖然有心議論兩句,可是回想著賈政昔日的嚴肅正經,到底也沒幹言語。
那一廂賈政更是懶得理會賈寶玉心中如何作想。濃眉緊鎖,滿腦子想的都是江寧織造府甄家的事情。
雖然說賈史王薛,四大家族同氣連枝。可江南甄家同四大家族同系金陵一脈,往年間的相交熱絡自然不必尋常。可最近兩年——準確的說自甄家前幾年弄了個什麼舉家還債的名目之後,江南甄家的關係和京城賈家就越來越遠了。雖然年節上的禮物走動並未斷了,可明眼人一見也知道不比從前的貴重奢靡。
這個倒也能夠理解,畢竟甄家現如今打著舉家還債的旗號,交際往來自然不能向從前那樣無所顧忌。可這次甄家主人上京,除了進宮赴宴之外,竟然直接去了忠信侯府卻連個口信都沒捎給榮國府。這樣的苗頭,可是不好呀!
賈政想到這裡,越發的唏噓嘆氣。
原先交好的這幾戶人家,現如今王子騰乃是正二品的九省都監點,手握軍權,頗受聖上的重用。薛家父子兩個在聖上跟前的得意更不必細說。林家清貴,現如今在朝堂之上隱隱有清流魁首之勢。就連甄家的後人,現如今也中了進士在翰林苑編纂……
目下看來,也就只他們賈家後繼無人了。
思及此處,賈政抬眼看了面前除了玩樂便不知世事的賈寶玉,又看了看寶玉身旁越發畏縮荒疏的賈環,越發的頭疼了。
而賈寶玉察覺到賈政流連在自己身上的逼人視線,只覺得一陣冷汗直流,不過片刻,厚重的衣襟都濡溼了。
賈政看著賈寶玉拘謹顫慄的小家子氣模樣,越發的聊賴無趣了。
當即抬手揉了揉痠痛的眉間,賈政開口說道:“娘娘自宮中來信了。念及省親別墅中的景緻奢華精美,若是如此荒廢了豈不可惜?遂命家中的姊妹們搬進園子裡住,間或吟詩作畫,也頗得樂趣。娘娘又吩咐,說你日日外頭嬉遊,漸次疏懶。如今叫禁管你,同妹妹們一起在園裡唸書識字。你要用心讀書,不可辜負了娘娘的期望才是。”
賈寶玉聞言,不由得一愣。並未像賈政等人所想的那般歡顏謝恩。反而是有些狐疑的問道:“娘娘現如今不是奉旨在皇廟中祈福嗎?正該是靜氣凝神,心如止水的時候。怎麼還可往外頭傳遞訊息呢?若是讓宮裡頭其他的主子們瞧見了,會不會覺得娘娘的心思不夠純粹?何況天家威嚴,省親別墅乃是我賈家上下傾族之力為娘娘建造。為的自然是恭敬奉上。現如今我賈家的人卻搬了進去長住,傳出去是否會說我賈家不沐皇恩,目無尊上?如若有朝一日……”
往深的話,賈寶玉沒好意思往外說。
豈料他這一番話卻讓賈政驚異起來。你道如何,卻原來寶玉早先不過是個廝混內幃,凡事不理的紈絝子弟。何時說過這樣心憂家族,通透靈敏的話來?
卻不想寶玉自薛蟠上京以來,自覺脾胃相投,這幾年下來交情越發深厚。更因為在意,平時難免多注意一些兄弟的舉動。薛蟠周身瑣事大事莫不牽連國事,三年五載的耳濡目染,賈寶玉早就不是原先什麼都不懂的碌碌紈絝了。他心思本就靈透,只不過原先不聽不想也就罷了。現如今接觸過多,自然想的也就多了。
而且他不想則罷,稍有思考,一舉一動俱都是站在薛蟠、林墨之、甄寶玉這等正常人的想法觀念上考慮。每每思及過處,更是覺得自家人行事荒唐,莫名其妙。間或手段拙劣,蠢鈍如豬。如若他們像自己這般的渾渾噩噩也就罷了。可他們又偏不,成日裡想的俱都是攀龍附鳳的利祿心思,可一旦行動起來,卻也沒有人家的城府和本事……
想到這裡,賈寶玉只覺得自己的頭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