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具的機構也不免肅然起敬。
可是一到外面,在他們前往早餐的路上以及那天晚些時候,他們的話題也就扯到山
莊療養院的結構上。約阿希姆是老病人,又是知情人,所以表弟提的問題都能一一
回答上來。
其實,顧問大夫貝倫斯根本不是療養院的主管人和老闆,儘管人們會有這樣的
印象。在他的上面和幕後,有某種看不見的勢力,剛才他們看到的辦公室,從某種
程度上說就是這種勢力的代表。這就是一個董事會和一個股份公司,能夠入股倒是
不壞的,因為照約阿希姆看來,雖然療養院擁有不少醫務人員,經濟管理原則也極
自由,但股東每年保證可以分到一筆相當可觀的紅利。因此,顧問大夫並不是一個
獨立自主的人,他不過是一個代理人,職員,高階當局的親信。他當然是療養院第
一號人物和整個機構的靈魂,對全院(包括經理部門在內)有舉足輕重的影響,然而
他是主任醫師,對療養院的營業事務自然無暇過問。
顧問大夫是德國西北地區的人;大家都知道,他幾年前來此幹這項工作乃是出
於無奈,與他的志趣和抱負格格不入。他上這兒是為他的妻子,她的遺骸好久以來
一直埋在“村子”旁的墓地裡。達沃斯村的墓地,風光如畫,坐落在右面的山坡上,
靠近山谷的入口處。他妻子長得很美,只是從照片上看眼睛過大了些,有些病懨懨
的。她照片在顧問大夫的住所裡到處都有,壁上還掛著他作為業餘愛好者親筆畫的
油畫像。
她為他養了兩個孩子,一男一女。後來她身體發燒,再也支援不住,就被打發
到這塊地方來,不上幾個月,生命力就耗盡了。據說貝倫斯非常寵愛她,她的死對
他的打擊十分沉重,因此他有一個時期鬱鬱不樂,垂頭喪氣,有時在街上傻里傻氣
地笑,自言自語,而且做著各種手勢,引人矚目。這時他不再回到原先的生活圈子
裡去,而是留在當地,這當然是因為他捨不得離開妻子的墳墓,但另外還有一個原
因(這個原因並沒有那麼感傷的味兒)促成這一轉變,那就是他的身體也受到一些創
傷,根據他本人的科學觀點,他乾脆是屬於這個療養院的。於是他廁身於療養院作
為醫師中的一員,這號醫師既看護住院病人,又和他們同病相憐,這種醫師對疾病
並非毫不相干,潔身自好地唯恐自己也被染上,而是本人也打上了疾病的烙印——
這種情況雖有些古怪,但也絕不是個別的。這無疑有其優點,不過也並非沒有問題。
醫師與病人能患難與共,確實值得歡迎,據說只有受疾病折磨的人,才能引導病人,
治療病人。然而,要是他本人就是疾病的奴隸,又有什麼資格去發號施令呢?屈從於
別人意志的人,又怎能使他人獲得自由呢?有病的醫師在一般人心目中是違反常情
的,是一種令人迷惑不解的形象,他的才智會不會因為自己對疾病有切身體驗而黯
然失色,不可能這麼豐富,而道德上也不會那麼崇高?他不會用純粹敵視的眼光來看
待疾病,他持有成見,他的地位是模稜兩可的。一個患病的人究竟能否像健康人那
樣專心致志地醫治或關心別人,這個問題人們是持有保留態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