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偏過頭,銀白長髮擋住她掙扎的情緒,不再理我。
在來之前,宮月對我說,若她不肯乖乖配合案件的調查,什麼都不願意說,就用仙冥鏡親眼看個經過,這比任何證據都要直接簡單。
我撩出匕首,心底哀嘆,出其不意地按住了她的手,利索一刀,那手本就被捆仙索禁錮,無從躲藏,任憑雪染如何掙扎,都沒有用。
血液不差累黍,滴落仙冥鏡的中央,記憶的畫面模糊開啟。
“對不起,我只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你的記憶,我必須瞭解。”
必須瞭解,我想知道她的記憶裡到底有沒有我,這是我的私心,否則這份莫名的熟悉感會讓我頭痛欲裂。
我不會窺探太多,只想知道兩件事。我們是否見過,你有沒有毒害紫檀仙子?
鏡中模糊的畫面漸漸明晰起來,很長一段記憶都是漆黑一片,我不停用意念跳轉她的記憶,等我變換了十二個席地而坐的姿勢,鏡中才微微有光亮出現。
那是一個微雨濛濛的清晨,肅殺寒冬。
十里花海,紅梅遍地。
少女赤腳踩踏冰雪,頂著兩件百姓家的補丁衣物,焦急跑向一棵較為高大的梅花樹。
梅花樹下躺著位眉宇冷峻的重傷男子,半睡半醒,玄青色長袍沾滿血跡。
少女將一件殘破的衣物蓋在男子身上,另一件舉在手裡,替他擋住風雨。她感嘆道:“天怎麼就下雨了呢?”
男子輕咳了兩聲,小聲說:“走開些。”
少女聽後移開了兩步,男子虛弱得抬起右手,五指微微一旋,散落在冰雪裡的花瓣爭相躍起匯聚,幻化成傘,掉落到少女手中。
“這個是……”少女驚訝地握著花傘,蓋到男子發頂。
“傘。”男子略挪了挪靠樹的腦袋,“很多年以前,師父教的。”
“師父和傘?”少女懵懂,“你別說太多話,你……你好像快死了。”
他又咳了幾聲,氣息微渺,沉沉睡去。
她本以為他會死的,可他卻活了下來。她就是在這棵梅花樹下,花了七日左右的時間照顧他,看上去是她救了他,但事實上,她也沒有做什麼,只是替他從人類的村子偷些吃食,還有取暖的衣物,擋擋風雨,偶爾陪他說話聊天。
那日天氣晴好,玄衣男子的傷勢好卻大半,沒有留下隻言片語,孤身啟程離開。只是他那兩條腿傷得過重,還未能完全恢復知覺,行程了一個下午,有些只撐不住,他在一棵高齡的梅花樹下坐躺下來。
他閉目少頃,梅花瓣散了滿肩。他突然出聲道:“還有什麼事嗎?”
半響,少女捧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稀粥,從另一棵梅花樹後怯怯走出。
她靠近些,將稀粥塞到他的手裡。
他看著缺了口的瓷碗說:“就為了這個?”
她說:“我想跟著你。”
風瀟冷冽,暖日將她單薄瘦小的身體倒映出冗長的影子,他緩緩站起,花瓣從玄青長袍抖落,埋進冰雪春泥。
“蓬萊是修仙的地方,你想修仙麼?”
“我只想跟著你。”
“你叫什麼名字?”
“還沒想過,你能幫我取一個名字嗎?”
“時逢臘月,塵世紛飛染雪。今後,便叫你雪染吧。”
他說:“做蓬萊的弟子,心無紅塵,絕七情,斷六慾。”
他說:“從此,你須心繫蒼生,救度世人。”
他說:“今日起,我青冢,便是你的師父了。”
她清甜一笑,綻開淺淺梨渦,乖乖喚了一聲:“師父。”
他伸手撣去她銀髮上粉嫩的紅梅,一手端著瓷碗,一手牽住她冰涼的小手:“走吧。”
雪染成為蓬萊弟子前的記憶就是這些,我想,若我們曾近見過,也只可能是在她尚未進入蓬萊仙島的時候,但現在看來,我和她真的沒有任何交集,沒有任何見過面的可能性。
雪染是新生不久的惡念之魅,不諳世事,不通人性,記憶力也不好,會講的話也不多。為此,青冢煞費了不少苦心,勉強教會她說話、認字、記憶、辨認事物、熟悉常識,以及琴技、仙法、道德等等。
她笨拙,但孜孜不倦的師父從沒動過怒。
師父第一次皺起眉頭看她,是她出現在青鸞仙子元神散盡的遺體旁,她的手裡還握著他昔日送她的絕音劍,劍身染血。
而這位青鸞仙子,卻是他同出混沌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