躍上了屠案,三雙手抓住兩隻豬後腿,將豬顛倒了插入大缸,一上一下,燙起毛來。杏娃的業務早已精熟,他手裡早備好了香菸,此時,趕上前去,跳上案臺,給三人嘴裡各安一支菸卷,打著火,點著煙,三人用菸捲堵著的嘴各讚一聲:好娃!杏娃跳下屠案,又給海豁豁的嘴裡安上煙,點著了。杏娃退到一邊,手裡仍拿著煙火。
豬毛很快被燙軟了,三人喊一聲起,合力將死豬拖出缸,扔在屠案上。出了這麼大的力氣,三人臉不紅,心不跳,穩穩地跳下屠案。海豁豁順手提過一隻柳條籃來,裡面裝有一應屠宰用具,四人每人從籃中抓出一塊砩石來,蘸了水,在豬身上來回摩擦,豬毛遭遇砩石,紛紛煺了下來。豬頭上的毛最硬,需要技巧才可煺得乾淨,這裡由海豁豁親自處理。杏娃真會看眼色,急忙趕上前,給每人點上一支菸,又贏得一片誇讚。杏娃臉色平靜,不像先前那樣,動不動就會露出小人得志的架勢來。他長大了,一夜之間長大了,他只比我大四歲,可在那一刻,我覺得他已與我們這幫小屁孩拉開了距離。是不是與我捶他那一頓有關係,我不敢確定,我這人從小做人低調。
豬毛煺去一半了,煺了毛的豬像洋人,那膚色白裡透著紅,一看就知道活得滋潤,身體健康,慾火熾熱。大功眼看告成,海豁豁與三個幫手散漫起來,有一搭,沒一搭地幹著活,嘴裡的話也多了起來。海豁豁說,馬叔他老人家到底是長輩,不和小輩一般見識,我去求輓聯,人家說話間就寫妥了,到底是見過大世面的人嘛,那詞兒用的真叫好,那字寫得,說實話,讓我這不識字的人看著都好。別的兩人搭了茬,連聲應和,馬連長哼了一聲,猛抽一口煙,什麼話也沒說。不用說,海豁豁這話是專門說給他聽的。海豁豁學聰明瞭,馬連長愛聽不愛聽,他都要說,怎麼著,馬登月也是他爹。這時,只聽屠案上一聲悶哼,煺去一半黑毛的豬,一個鷂子翻身,從案上跳了下來,一個急衝刺,沒眉沒眼地奔出大門。海豁豁反應過來了,慘叫一聲:快!四個人撂下手中砩石,拔腿衝出大門。我和在跟前看熱鬧的孩子,嗡地一聲,也跟了出去。放眼一望,老天!那頭一半白一半黑的豬,眨眼間已竄出幾十米開外,還在那漫無目標地亂衝亂撞。全村人都被驚動了,人的嚷嚷聲,喝喊聲,狗的狂吠聲,雞的驚叫聲,驢的嘶鳴聲,全村震動,天地鼎沸。人們不由自主地手持各種工具,從四面八方向豬包圍上去。上去幹什麼,人們心中是沒數的,好像災難來臨,又好像乍逢慶典,每人都是其中的一分子,置身事外,或去的遲了,讓人生出誰在搞自我邊緣化的嫌疑。豬奔跑的速度漸漸慢了,步伐踉蹌,大家很快把豬圍起來,都張揚著手中的工具,一片聲亂喊,卻不知豬萬一跑到自己眼前,該如何應對。豬好像揣摩到了大家的心思,快要死了,也不打算跟誰過不去,突然一個前僕,僵臥不動。人們排成一個牆圈,慢慢靠近,生怕它再有新的動作。豬靜臥在那裡,刀口還在往外滲血,把被搓白的面板染紅了一片。大家給海豁豁讓出一條道來。他鐵青著臉,肩扛一根小腿粗的椽子,步伐沉重走在前邊,馬連長和另兩個幫手各拿一根皮繩緊隨其後,他們俯下身來,用皮繩拴住豬的四隻肘子,把椽子穿進去,那兩個幫手,用肩膀各擔住一邊椽頭,各自腰一拱,豬離了地,又回到海豁豁家。
我是一個懂得眉搞眼低的人,在別人尷尬時,離得越遠越好,碰在眼前,也裝看不見,要不,別人會藉機把不快轉嫁到自己身上的。哈娃跟在抬豬人後面屁顛顛地,還要去看熱鬧,我狠拽他一把,他停下來,轉身滿臉困惑地看我,等人散盡了,我說你腦子長腳後跟了?他竟然回身看自己的腳後跟,我被他氣得差點吐血,轉身大踏步而去,他跟在我的身後,不斷地問:你咋了,你咋了,你到底咋了嗎,你說嘛!我說,走,咱們到飼養場找趙五能耍去!
青白鹽 十三(3)
當天午後,海豁豁又去了馬登月家,他手中提了一個豬脖子。這豬真肥,肉足有五指厚,粘連在肉上的一層大油,在陽光下泛著生生的白光。馬登月還在揣摩他的諸葛馬前課,嘴裡嘟嘟囔囔,看起來煞有介事。海豁豁把豬脖子往地上一撂,又撲通跪下了,說了聲:馬叔,你老人家,你看還有禳解法沒有,救救你家侄子吧!當即嚎啕大哭。馬登月好似早料到了,他不緊不慢轉過身來,笑笑地站起來,款步走過來,扶起海豁豁,胸有成竹地說:這娃,事兒我都知道了,我給你掐過了,雖主大凶,卻有禳解餘地。貧道方才訪天問地,求告四方神主,已然逢凶化吉,遇難呈祥。海豁豁一躍直起身來,一把揮去淚水,抓住馬登月的手,邊搖晃邊問:馬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