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聞見,精神幾乎齊齊一震。
蔡源一看,更是不太敢相信:“丹皮若玉,香如春草,這,這難道是——”
然而尚不等他將這丹藥的名字道出,那頭的金不換已經驟然起身,面容微冷,竟是直接走向周滿,握住她胳膊,將她整個人往外面拉:“你跟我出來。”
眾人全都錯愕,心中生出幾分不安。
周滿自己也沒想到,先是皺了眉頭,但隨後一看金不換那冷凝的眉峰一眼,想到什麼,便沒再推拒,只隨他一道走到外面。
站在二樓欄杆前,放眼便能看見前面的泥盤街。
雖則被那婦人責斥不稀罕他的“臭錢”,可金不換自知泥盤街的禍患由自己而起,仍是點算了賬目,給街上受災之人都發了錢。
此時街上已有不少人在重修屋舍。
遠遠還能看見泥菩薩帶著小藥童孔最攜了醫箱出診的身影。
周滿先開口道:“此事也是因我而起,我幫你是理所應當;這這一匣春雨丹乃是王氏白送,於我更無大用,原本就打算給你和泥菩薩吃了試試。今日若能派上別的用場,自然更好不過,你不必有什麼歉疚負擔。”
誰料金不換竟道:“周滿,我不是怕欠你。”
他向來是張揚的、恣睢的,然而連日來的壞訊息,已如陰霾壓在他身,顯得沉悶而冷肅。
周滿忽然意識到,他叫她出來的原因,或許並非如自己所想。
金不換輕聲道:“我只是怕連累更多的人。”
要自己開丹堂賣藥,絕非一件簡單的事,尤其是當他們要賣的丹藥叫“春雨丹”的時候——
這種價值連城的丹藥,有提升根骨、增強天賦之用,向來為世家嚴格把持,只在豪族之中流動,絕少往下發放。畢竟若已高居明堂,鞏固自身還來不及,怎會輕易將改命的機會施捨給下面的人?
別說他們拿這八枚丹藥倒拆丹方能不能成,即便是成了,哪怕能仿出三分藥效,傳出去都是禍事一樁!
“春雨丹固然有價無市,這六州一國多的是人揮舞著大把靈石求遍了人脈也買不到,我們若能仿製必定能一舉翻身,可這些世家,怎會容許?這件事,只怕比我們殺了陳寺,更令他們難以忍受。”金不換太知道那些人的忌諱了,“屆時我們要對抗的,就不是一個宋氏、一個陳仲平那麼簡單了。”
世家利益被觸犯時是什麼嘴臉,誰能比周滿更清楚呢?只是或恐正因有前世的仇怨在,今生她更加不願忍耐。
她看向金不換:“可你要知道,陳仲平這個瘋子不擇手段,是不會輕易放過你的。經此一役,誰都知道泥盤街是你軟肋。即便你不反抗,他也有一萬種牽連無辜的法子,慢慢逼迫你就範。你要等死嗎?”
金不換垂在身側的手指終於慢慢攥緊。
只是,他到底難以下這個狠心:“可我是在這裡長大的……”
不過是往昔泥坑裡的一名棄嬰,被街上一個無人問津的老乞丐救了起來。那時他氣若游絲,老乞丐發現,便趕緊抱了,大半夜挨家挨戶去敲門討吃的。
可年幼的嬰孩吃不了飯,能幫上忙的不多。
最後是屠戶家的鄭娘子生了惻隱,想起家裡養的母羊剛生過小羊,幾番猶豫,才瞞著自己生性暴躁的丈夫,去擠了一碗羊奶,幫忙餵了,將人救活。
後來,他就這麼有驚無險地長大了,成了跟在老叫花子後面的小叫花子,連名字都是從叫花子們唱的蓮花落裡取出來的,是老叫花子喜歡的《勸人方》裡的一句。
“忍一時,風浪靜;退一步,處處寬。浪子回頭金不換,有錢難買一生安……”
金不換的聲音,彷彿浮在水面一般,飄忽不定。
只可惜,有錢尚難買一生安,沒錢的叫花子又怎麼可能好過?
在他剛開始記事的那一年冬天,突來的大雪壓垮了他們棲身的窩棚,老乞丐身體孱弱,一場風寒便要了他的性命,撒手人寰。
他無枝可依,無處可去。
大半夜裡,飢寒交迫,只好瑟縮在沿街米鋪的屋簷下,聽著裡面的年輕的瘦老闆和妻子吵架摔了碗,大聲嚷嚷著:“走就走,老子以後不回來了。”接著竟把門一拉,結果一低頭就看見了外面的金不換。
瘦老闆當即就道了一聲:“晦氣!”
然後直接把門關上。
金不換也不知道他怎麼一下就不離家出走了,只是想,瘦老闆脾氣不好,老叫花子從不去他那兒要飯,自己雖然餓,但還能忍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