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當他從牛角尖裡跳出來反觀自身,就會意識到思想上的巨大謬誤。作為一名智者,無需別人指明,他就應該知道自己錯在哪裡。現在流汗,是因為他豁然猛醒,為自己過去的慾念感到羞愧。
“不要說了。”我說。
“不要說了,呵呵呵呵……”竹林中的聲音跟著說。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三樹撕心裂肺地大叫,身子一晃,跌倒在溪水裡。
溪水不深,只浸過他身體的一半,彷彿要將他“冰鎮”一般。
我久居曲水亭街,自小就懂得用這種姿勢讓自己狂熱的頭腦迅速冷靜下來,以達到持續思考的目的。
三樹跟青魔手、陛下等人不同,他是藏密中人,自小接受修行成佛的教育,心裡有著絕對的善惡界限。即使鋼刀加頸,也不會踏過善與惡的分界線。
所以,我相信他最終思考的結果一定是好的、善的、對世界有益的。
藏密從吐蕃王松贊干布以下數千年永盛不衰,與其真誠、善良、仁慈、愛人的主旨是分不開的。唯有建立在那種思想基礎之上,才會受到藏民的擁戴。
第493章 磨盤換命局(1)
竹林裡只剩溪流潺潺之聲,那對我造成深刻啟迪的聲音也靜默了。
我向四周望,揣想著王鎮武老先生在這竹林裡徘徊苦思的情景。他不死,堅持等待著傳人出現,這種執著令人欽佩。只不過,世事難料,當他在轉世、投胎的環節出現問題時,已經超出了人力控制範圍,由“大善”反釀成“大禍”。
“嘿,我懂了,就是這樣——”三樹陡然間一躍而起,身上**的,十幾處一起往下滴水。
他的樣子雖然狼狽,但臉上卻露出喜悅的笑容,雙眼精光四射,可知心裡的疙瘩已經解開。
“你等著,你等著!哈哈哈哈……”他向我一指,隨即大笑著向竹林外飛奔。
我沒有喝止他,因為我知道,此刻的三樹已經不是十分鐘前的那個他。
思想的運轉速度瞬息間就能窮盡時間上的古今、空間上的宇宙。當三樹仰面躺在冰冷的溪流中思考十分鐘時,他或許已經想通了自身、人生、世界、宇宙的所有問題,與大科學家霍金所能想到的,有過之而無不及。
“你的問題來了。”竹林裡的聲音說。
“什麼問題?”我問。
“思想上的大問題。”那聲音回答。
我昂然回答:“如果有某些事真的需要我做奉獻,那麼,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別人可以死,唯獨我不可以?”
張全中帶我來王家,是一個電光石火般的契機。王鎮武老先生、三樹、男嬰的出現,更是連續點燃了迷茫前路上的三座燈塔。現在,是我獨力向前摸索的時候了。
少頃,王宅方向突然傳來了槍聲。
槍聲連響了三次,前兩聲短促而乾癟,很明顯是*射擊發出的。最後一聲,沙啞粗糲,回聲悠長,或許是土製*發出。
兩分鐘後,三樹飛奔而來,肩上扛著一具遺體,左手中抱著一隻襁褓。不必問,那必然是王老先生的遺體和王家的嬰兒。
這次,三樹沒有在亭下停步,而是直接進了亭子。
“就在這裡,三花聚頂、五氣朝元之地,把一切都見個分曉——”三樹深深地吸了口氣,“我們不解決問題,那就沒人能解決問題了。”
話音未落,竹林外喧譁聲大作。
有女人邊哭邊罵:“挨千刀的,還我孩子,還我孩子,你把我孩子搶到哪裡去了……還我孩子……”
有男人激憤地怒吼:“你把遺體弄到哪裡去了?滾出來,滾出來!你在哪裡?滾出來……”
三樹搶走遺體和嬰兒,王家人的激烈反應可想而知,口不擇言,可以理解。
石磨一直都在緩緩旋轉,磨心裡的泉水湧出來之後,先形成一個近一百五十度的巨大扇形,然後才向亭下流去。
在那個清水漫溢形成的扇形中,細波粼粼,如同一幅鋪在石桌上的上等熟宣,等待著大文人、大畫師們揮毫潑墨。
“請吧。”三樹向那磨盤指了指。
波光中忽然出現了一縷金色的光影,我向上看,原來亭蓋中央有十幾點鏤空之處。
紫竹極高,枝葉交錯,幾乎把亭子遮住。從鏤空處漏下的光影極少,必須等到風過竹林時將枝葉吹開,陽光才能覆蓋亭子,所有鏤空處都射下光影來。
有那麼一瞬間,鏤空的光影一個不少地落在磨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