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都集中在相撞的手掌上,竟不記得談話的題目了。
“禮物。常常嗎?都是什麼?”卜繡文很清醒,緊緊扣題。
“喔,幾乎所有的病人家屬……都會這樣做的。什麼都有。如果把它們陳列起來,像個百貨公司。”魏曉日說。
卜繡文點了點頭說:“那就是我的不是……疏忽了。急糊塗了。我竟沒想到這一點,我家那個書呆子也沒有提醒我……”
魏曉日莞爾一笑說:“這個責任不在你,是我的。”
卜繡文吃了一驚道:“怎麼這樣說?我忘了給你送禮,反成責任在你?”
魏曉日說:“你想啊,若是我對你們的女兒態度不好,或是不認真,你們必然就急了。一急就會琢磨,想是不是虧待了醫生?那樣,我的禮物不早就得到了嗎?所以說不怪你們。”
卜繡文難得地微笑了,說:“你說得有道理。你對我們的孩子太好了,我倒忘了關照你。”魏曉日真想再編出這樣有興致的話題,逗得這女人一笑。可惜還沒答得他想出來,卜繡文的臉色陡的一變說:“魏醫生,您剛才在醫院病房裡同我女兒的談話,我都聽到了……”
魏曉日伸出的筷子停在了半空,然後緩緩放下,說:“你聽到了,不要信就是了。那都是騙小孩子的話。”
卜繡文說:“我也看到了。”
沈曉日問:“看到了什麼?”
卜繡文說:“出血癍。這就是我要找你的原因。我懂,它的厲害。”
魏曉日長嘆一口氣。
卜繡文說:“我信你和孩子說的話。我願意信。我非得信。我要是不信你,我還信誰?你得救她。”卜繡文一字一頓地說。
“我將盡力而為。”魏曉日也是一字一頓地回答。
卜繡文說:“我討厭你這樣打著官腔說話!盡力而為——這是一句應付人的話!模稜兩可!你一定要想出辦法救我的女兒!”
她越說越緊張,好像女兒的生死存亡就在這一瞬決定,突然而至的激動像高壓鍋爆炸,她的嘴唇塗滿了酒汁,字字如泣血。
魏曉日知道極度壓抑的人會崩潰。他心痛地走過去,撫摸著她顫抖不停的肩膀,溫柔地說:“我一定盡力而為!”
他很想說出一句充滿陽光和力量的話,哪怕是騙得這個女人一時的歡心也好。但是,他不能。話一出口,依然嚴謹和留有餘地。他很生自己的氣,他知道自己這時假若能斬釘截鐵地說出熱切的話,哪怕彼此都知道是空頭支票,這個女人也會緊緊地貼在自己的胸膛上……那是他的嚮往啊!但是,他不能!醫生要為自己的每一句承諾負責任。他所受過的職業訓練,讓他在最紊亂的情形下,也無法放浪形骸。
可惜啊,機會稍縱即逝。有什麼辦法呢?教條已經溶化在血中,即使在情感的旋渦裡,他也無法違背科學。
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身體攏得這樣近,彼此散發出的熱量猛烈地烘烤著對方。神秘的屬於男女之間的氣味,因了酒液的蒸騰,像嵐氣包繞著他們。
魏曉日嗅到了一種類似五月的槐花的味道,使他心旌搖動。
卜繡文覺得一種男人特有的水仙花樣的味道撲面而來,一陣昏眩,使她幾乎忘記了這是在什麼地方。她只覺得自己累極了,從女兒病了以後,就再也沒有一時鬆弛過。
她不斷地擴大生意的規模,甚至負債經營,想攢起一大筆錢,給女兒治病。多虧了和匡宗元的鋌而走險,她總算積攢了一部分錢。她不踏實,覺得這筆錢好像是偷來的,不定哪一天就會飛走。她要趁錢還在自己手中的這段時間,用它掙更多錢,為女兒治病。
她四處求醫,但專家鍾百行已經不應診了,沒人知道他的行蹤。聽人說,他現在有一多半時間,是在天上度過的——因為醫術高,總有各地的顯貴病人邀他會診,他就到處飛來飛去,成了空中門診。沒有身份的人,單憑著錢,要想找到好醫生,談何容易!
今天下午在醫院裡,她又聽到女兒同醫生的話。
女兒那麼渴望活下去。本來她以為她什麼都不懂,沒想到她什麼都懂。
讓一個什麼都懂的人,明明白白地去死,是多麼恐怖殘忍的事啊。這個人年紀如此之小,她還是你的女兒……
要教她!
卜繡文既然選擇了這一目標,就要萬劫不復地去實現它。
她絕望而疲憊,箍著意志的鐵環,在這藕荷色的空氣和紅琥珀般的酒汁裡,散了。
一塊塊意志的殘片,在冰海沉浮……她的意志漂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