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哪一個皇帝肯用奸臣乎?他們用的全是忠臣,不要說稍有智慧的皇帝,便是白痴如晉惠帝司馬衷先生,他也知道忠臣的可愛,拒不洗掉稽紹先生的血。再奸的傢伙,皆是後世給他的判斷,在當時固都忠得不得了也。以明熹宗朱由校先生的昏暴,他之用魏忠賢先生,不是因他奸而用他,乃是因他忠而用他。
女孩子擇夫,跟皇帝擇臣一樣,都是揀好的挑,從沒有揀壞的挑。挑來挑去,而竟挑上一個壞的,只能怪自己智慧不夠,不能怪別人騙之也。試想只要皇帝哼一聲,就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怎麼不使天下都瘋狂的往裡鑽耶?有些人拼命讀書,以求金榜題名,有些人走門路拉關係,以求一官半職,其方法雖不同,其目的則一焉,只看當皇帝的有沒有智慧在那些亂糟糟的人群中挑出忠心而有幹才的人,挑對了是他的福,挑錯了是他的禍。
女孩子亦然,從前王寶釧女士綵樓擇配,樓下人千千萬萬,那才是真正的公平競爭,哪個男人不想娶宰相之女乎?古之時候,媒婆能把門限踏穿;今之時候,簡直更加緊張,一個女孩子只要一讀高階中學堂,男人的鼻子便咻咻然,蜂擁而上。寫情書給她者有之,幫助她做功課者有之,請她看電影吃小館者有之,向她保證可把她送到美國去者有之,誇耀自己萬貫家財以便買動芳心者有之,力大如牛護花打架者有之,會跳舞又會唱歌以才藝取勝者有之。女孩子好像一個到飯館裡的主顧,對著擺到桌上的各色菜餚,簡直不知道該吃那一樣才好。晉王朝的宰相何曾先生,一食萬錢,還嘆無下箸處,非他的胃口不好,而是菜太多也。
挑出可口菜,全靠經驗,跟挑得久不久無關,假使一點經驗都沒有,便是坐在那裡研究三天,也研究不出結論。戀愛的情況與此十分相似,戀愛得再久,不要說十四年,便是四十年,都不能保證婚姻美滿,猶如在桌旁看上四十天都不能保證一下筷子便對勁也。柏楊先生抗戰時到四川,在街頭吃一種“米粥”(實際非粥,乃黃色之漿,忘其名字矣)。見車上有一碗雪白之物,以為是糖也,趁老闆不備,抓了一把投入碗中,偏偏被他扭頭看見,我以為他要跳高,卻不料他恍然大悟曰:“你們下江人真能吃鹽。”聽了後懊悔不迭,果然鹹得我雙淚齊流,為了自尊,只好硬著頭皮吃光。回到旅館,整整喝了三大壺茶,都不能解舌根之澀。
這個問題在於,所謂長久的戀愛,都發生在農業社會,移動性小而情緒穩定,沒有發現更高階的物件,只好“君子之交淡如水”。而今社會形態大變,持久的談情說愛遂成為不可能。有一個學生前些日子前來告貸,說要結婚矣,老妻乃一再致賀,蓋他的女朋友貌如天仙,學識又好,該學生解釋曰:“我已沒有力量戀愛下去啦。”原來戀愛也不簡單,乃是一宗開支甚大的行業,窮小子真有點負擔不起。在洋大人之國,男女真正平等,二人出遊,各付各的錢,所以洋女學生最喜歡跟中國男學生一塊去玩,因中國流行的是“男人包辦制”,坐車焉、吃飯焉、跳舞焉、喝咖啡焉、看電影焉,甚至女孩子月經不調醫藥費焉,男人統統拍胸脯付之,不叫他付他還認為看他不起哩。男女朋友同行,假使由女的付款,世界上還有比這更丟臉更掃興的事乎?
不僅僅是負擔不起而已,基本上長期挑選等於不挑選,凡是有若干年以上戀愛史的人,多半是斷斷續續,離離合合,乃一“雞肋”,只不過棄之可惜耳。在此漫長時間中,遇到好的,就把他一腳踢,遇不到好的,非結婚不可時,就揀起來結婚,這裡面無可奈何的成分多,纏綿入骨的感情少。
柏老說了這些,並不是贊成女孩子倉促便嫁,男孩子倉促便娶。蓋戀愛的時間太短,比戀愛的時間太長還要冒險。我們只是說,愛情沒有定律,“一見鍾情”,其結果固然慘的很多,但不是每一個“一見鍾情”都非慘不可,我曾親眼看到至少有四對“一見鍾情”,相識了只半個月便結了婚,垂三十年之久,他們的生活美滿得很。而那位戀愛十四年的朋友,目前正在打離婚官司。一句話可以包括:婚姻美滿與否,跟戀愛時間的長短,沒有必然關係,如果僅僅根據戀愛時間的長短,就去判斷婚姻美滿與否,那屬於聖崽言論,聽不聽在你。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