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美,西洋人骨骼上眼眶下陷,眼珠自不得不跟著下陷,其睫毛也自然非長而翹不可,若也像東洋人的短而直,那就刺進了眼珠,弄成瞎子了也。
俗曰:“睫毛長,厲害王。”眼睫毛長的人脾氣一定不好,有貶之之意。其實凡是有點才幹的人,均多少有點性格,只有奴才脾氣才軟如麵條,罵之則木然而受,打之則木然而挨。大官用人時,不妨看其睫毛,需其辦事者,睫毛宜長;只不過作為弄臣,用之以來娛樂者,則睫毛愈短愈妙。這是柏楊先生最新發明,就在這裡申請專利。
東方人眼睛的特徵是平,在平之中,亦有大小之分,柏楊先生有一位韓國朋友,有一次,他嘲笑曰:“你們中國人嘴大。”我大怒曰:“你們韓國人眼小。”中國人嘴長得特大,自己從不覺得,不經外人提及,誰也不注意,經他一提,左看右看,果然覺得到處都是大嘴,要比日本人、越南人、韓國人都大,但韓國人眼小也是事實。我在韓國時便曾親自觀察,真的一律都是眯縫眼。不過,漂亮還是漂亮,有些韓國的太太小姐,眼小不但不損其美,而且更有其迷人之處。
人身上能說的器官,只有一個,就是嘴巴。耳朵會說話乎?曰不能。鼻孔會說話乎?曰不能。頭髮會說話乎?曰也不能。然而,眼睛卻會說話。妙就妙在這裡。
我們說眼睛會說話,不是說它真的能哇啦哇啦發表言論,而是從美學的觀點論之,其衝力有時比嘴巴還要厲害,世界上只有眉目可以傳情,其他東西則不能也,有些人的耳朵可以聳之使動,那有啥意義?說不定異性看見你耳朵抽筋,會落荒而逃。有些人的鼻孔像風箱一樣,會張之鼓之,異性看啦,恐怕也將腳底抹油。烏絲千縷,隨風飄蕩,拂到男人鼻孔裡,不但傳不了情,恐怕還要連打噴嚏,被疑心患了傷風感冒。只有眼睛可以傳情,她只要含情脈脈地向你一瞟就夠啦。嗚呼,有幾個正人君子受得了也。從前戰國時代有一位柳下惠先生,坐懷不亂;該事有點蹊蹺,恐怕不是那麼輕鬆簡單,有暇時當另為文論之,因其太違反人性耳。不過,即令果如宣傳家所言,我想那女人一定是個瞎子,她如果用眼睛攻勢,不要說柳下惠先生,便是再大的聖崽,和自以為為萬世開太平的柏楊先生,都得潰不成軍。
眼睛是沒有聲音的嘴巴,它能說沒有聲音的言語。嘴巴所能說的,它統統能說;而它能說的,嘴巴只能說其一半;無他,嘴巴只能老老實實的一個字一個字往外吐,又要考慮措辭,又要考慮音調,又要考慮地點。好比,眾目睽睽之下,太太能向其丈夫猛叫“我愛你”乎?大庭廣眾之中,小姐能向其男友猛喊“昨晚那個吻真銷魂”乎?但用眼睛去說則遊刃有餘。再擁擠的人群,再喧譁的場合,只要飛去一個不容誤解的眼神,便等於千言萬語。
“此時無聲勝有聲”,有其定律性。一男一女,平常在一起說說笑笑,打打鬧鬧,有些甚至不拘形跡的你捏我一把,我搔你一下;看起來有點不妙,其實,說二人不莊重則可,說二人不妙則不可。一旦到了二人正顏相對,在公眾場合上,若不相關,甚至理都不理,一切都靠眼睛,那才真正的不妙。男女之間一旦進入“無聲”階段,恐怕就是用老虎鉗都難把他們拉開。
詩人形容美女的眼睛曰:“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只有眼睛有此巨大威力,想一想原子彈核子彈,以及啥輻射塵,那算老幾?洋大人提倡三圍,再大的乳房能“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哉?《西廂記》上張君瑞先生受不了的挑逗有二,一是鶯鶯小姐的腳,一是鶯鶯小姐的眼也。曲雲:“若不是襯殘紅芳逕軟,怎顯得步香塵底樣兒淺,且休題眼角兒留情處,則這腳蹤兒將心事傳。”今日穿高跟鞋的玉足,能如此動人心絃歟?又云:“餓眼望將穿,饞口涎空咽,空著我透骨髓相思病染,怎當她那臨去秋波一轉。”嗚呼,用不著開口講話,只那臨去時的秋波一轉,多少英雄好漢,都被轉得轟的一聲,頭都大啦,何況張君瑞先生一介書生哉。
明眸皓齒
眼睛不但會說話,而且還可以表達一個人的內心,人身上也只有眼睛能如此,其他器官誰都沒有這種本領。孟軻先生曰:“胸中正,則眸子了焉;胸中不正,則眸子眊焉。”了,明亮也;眊,昏暗也。明亮和昏暗的分別,在天候上最容易察覺,用到眼睛上更難得多矣。不過那只是技術問題,原則上固無錯的也。一個人一旦倒楣,兩眼必然無光,不但無光,而且也有點發呆。記得抗戰時,柏楊先生老當益壯,在日本佔領區打游擊,有一次被朋友出賣,打了個落花流水;乃化裝成一小販,隨一群賣私鹽的車隊逃走,因憂心如搗,一路上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