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安和秀蓮看著父親和炕蓆片上的那一捆子錢,都呆住了。
少安似乎反應過來是怎麼一回事。他趕緊說:“爸爸!這錢是少平給你們箍窯的,我們怎能使用呢?”
“本來,我應該領料著給你們營造地方。一來少平執意不讓,說要一個人負責為你們箍窯;二來我也忙忙亂亂,緊接著又出了事,因此,至今沒能為你把新地方建起來,心裡一直很難過。現在,少平已經把箍窯的錢攢得差不多了,我們怎能拿這錢辦磚場呢?爸爸,你把錢拿回去。我欠缺的,由我來想辦法。再說,我們不言不傳用了這錢,也對不起少平……”
“少平已經回了信,叫你們用去。還說有困難,叫你們給他寫信,他還可以在煤礦給你們轉借……”玉厚老漢把錢拿起來,揭開對面的小木匣,給他們放了進去。
少安背過臉,久久地站立著沒有說話,眼裡不由旋轉起兩團淚水。他深深地感激親愛的父親和弟弟,秀蓮也在鍋臺那邊用圍裙揩眼淚。他們再一次感受到了骨肉深情;同時為有少平這樣強有力的弟弟而無比驕傲!是呀,有什麼必要灰心喪氣呢?孫家有的是力量!他們還有一個讓整個東拉河流域都羨慕的妹妹——她正在中國最“高階”的學堂裡唸書哩!孫少安立刻感到身體輕盈得象能飛翔一般。他馬不停蹄,調頭向北,到米家鎮去打問先前給他燒過磚的河南師傅。
他很快知道了這個人的下落——就在鎮子北頭的那個村子裡。
在穿過米家鎮紅火熱鬧的集市時,他還沒忘了到那個鐵匠鋪的門口停留了片刻。那年他給隊裡的牲口治病,晚上沒個住處,曾在這鐵匠鋪過了一夜——也是一個好心的河南師傅讓他在這裡留宿的。鐵匠鋪仍然錘聲叮噹,火花飛濺,但不再是當年那兩位師傅了。
孫少安穿過街道,在那個村子裡很快就找到了他原來的燒磚師傅。巧的是,這師傅正好要在這裡結工。但不巧的是,他準備拾掇著回河南老家去呀。孫少安幾乎央告著求他,讓他再為自己幫一段忙;哪怕幾個月都行。他為了打動師傅,還詳細給他敘說了他近一年來的悲慘遭遇。
這位河南人終於被他說動了心,跟著他返回了雙水村。
孫少安接著又跑到石圪節街上,僱用了外村的幾個農民來當小工。本村人他不敢再僱用,而且眼下也沒人再來為他幹活——幹過活的工錢到現在還都欠著哩!
秋天的一個下午,雙水村南頭又響起了制磚機轟隆隆的吼叫聲——這聲音已經整整沉寂了一年。
雙水村的人再一次被震驚了!誰能想到,滾到黑水溝裡的孫少安怎又爬蜒起來呢?
是的,他又站起來了。儘管他已碰得頭破血流,卻再一次掙扎著邁開腳步,重新踏上了創業的征程。人,常常是脆弱的;但人又是最頑強的!
十天之後,第一批磚窯開始點火。
滾滾的黑煙兇猛地衝天而起,再一次籠罩了南面的天空。雙水村人不得不又一次把目光移到了這裡。
孫少安和他的磚場,重新成了全村人議論的話題!
當然,那些說風涼話的人還在繼續說著。不過,他們一邊說著,一邊不安地瞧著南頭那一片翻滾不息的黑煙。至於那些少安還欠著工錢的村民,都眼巴巴地盼望他起碼能燒成幾窯好磚,把他們的工錢開了——這點錢對他們是那麼重要!孫少安和賀秀蓮興奮地忙碌著。
秀蓮的肚子已經大起來,但仍然門裡門外不停地操持;既做好多人的飯,還要到磚場去忙丈夫忙不過來的事,即是幫不上手,她也要轉著為丈夫發現漏洞,以防再出現什麼意外的閃失。但是,第一批磚還沒燒成的時候,他們便又面臨著一場嚴重的危機——當然,這倒不是磚又燒壞了。
這一天,原北縣為少安貸款的胡永合的朋友,突然趕到了他門上,讓少安立刻還那三千塊貸款!
原來,少安剛離開原北,當地就有人把永合的朋友告下了,說他貸的三千塊錢是給外縣人的。這個縣農業銀行的領導大為惱火!如今錢這麼缺,本縣貸款都很困難,怎麼能讓外縣人把錢貸走呢?他命令下面的人立刻把這筆貸款追回來。胡永合的朋友和孫少安並不認識。
他不會把這筆錢替他還了,因此便趕到他家,讓他馬上想辦法,聲稱絕對不能趕過五天!
天呀!這不是要他的命嗎?這麼短的時間,他到哪裡去籌借這三千元呢?他正因為借一年錢借不下,才到外縣貸這款呢!
孫少安急得快要發瘋了。妻子一邊用好吃好喝款待那位討債的外縣人,一邊安慰丈夫說:“甭急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