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部分(2 / 4)

小說:平凡的世界 作者:津股巡覽

誰捉住球,誰投籃。不管誰,投了一次籃緊接著又拿到球的時候,就傳給另外一個人——他們都是高中生了,已經懂得規矩和禮貌。

少平看見紅梅投了一次籃後,球又一次回到她手裡。看她準備給別人傳時,少平就在她後邊說:“給我一個!”

紅梅不會沒有聽見他說話,但她沒有理他,甚至連頭也沒有回,把球傳給了另外一邊的班長顧養民。

本來少平已經伸出了手,但卻又不得不尷尬地把手縮回來。剎那間,他感到渾身的血都向臉上湧來,眼睛也好象蒙上了一層灰霧,遠遠近近什麼也看不清楚了。

他正要轉身走開,金波給他把球傳過來。他勉強把球逮住,又胳膊軟綿綿地把球還給金波,一個人轉身出了學校操場。

他出了操場,又毫無目的地出了校門,昏昏然然來到街道上,最後又糊里糊塗轉到了縣城外邊的河灘裡……他立在黃昏中的河邊,目光呆滯地望著似乎不再流動的水,感覺到腦子裡一片空白。包括痛苦在內的一切,暫時都是模糊的——就象他莫名其妙地來到這河邊一樣。

在慢慢恢復了思考能力的時候,他先在心裡說:我這才知道紅梅為什麼不理我了!她顯然已經和顧養民好了……紅梅和顧養民是什麼時間裡好的?在上個學期結束的時候,她還給他的《創業史》裡夾了幾塊白麵餅,使他激動得熱淚盈眶……假期裡,紅梅回了農村,而顧養民的家在城裡,不可能在這期間……那麼,就在這下半年開學的幾個星期裡,她就和他相好了嗎?孫少平只能這樣判斷……他的判斷是對的。郝紅梅正是在這幾個星期裡,和顧養民好起來了。

這個家庭成份不好的女孩子,從小在擔驚受怕中長大。她小的時候,她爺還活著,戴個地主帽子,一家人在村裡抬不起頭。她剛上小學的第二年,文化革命開始了,村裡的貧下中農造反隊,打著紅旗,扛著钁頭,一夜之間,就把她家的房屋院落刨成了一堆廢墟。貧下中農企圖挖出老地主埋在地下的金銀財寶和“變天帳”,結果除刨出一個當年按土神時埋下的空瓦罐外,什麼也沒有搜尋到。但他們已經沒家了,只能在旁邊一個原來喂牲口的草棚裡棲身。她爺在當年就死了。但她爺的地主帽子並沒有埋進他的墳墓,而作為主要的遺產留給了父親和她。她父親是地主的兒子,她是地主的孫子。在現在的概念中,這和地主本人並沒多大的差別。

就是揹著這樣沉重的政治包袱,她在社會的白眼和歧視中,好不容易熬到了縣高中。由於她在這樣的境況中長大,小時候就學得很乖巧,在村裡尊大尊小,叔叔嬸嬸不離口,因此在貧下中農推薦本村的孩子上初中和高中時,村裡人都沒有卡她。至於她家的光景,當然已經破落的一塌糊塗。唯一能說明過去發達的跡象,就是一張折了一條腿的破太師椅。現在一家幾口人,只能靠父親一個人的工分來養活。遇個災荒年,國家發下來的救濟款和救濟糧,不用說他們家也沾不上一點邊;全家人只好飢一頓餓一頓湊合著過日子。一家人多少年來都把希望寄託在她身上,盼她能給這個敗落的家庭帶來一絲光明;因此不管家裡窮到什麼程度,父母親也咬著牙堅持供她上學……

郝紅梅很早就認識到了她不幸的人生和對一家人負有的使命。嚴酷的生活使她過早地成熟起來。她表面上看來很平板,但很有一些心計。

起先,她和孫少平一樣,因為自己家庭貧困,覺得在眾人面前抬不起頭來。最使她窘迫的是,她吃不起好點的飯,頓頓都是黑高粱面饃。女孩子愛面子,她不願在大庭廣眾面前領自己那份不光彩的乾糧,頓頓飯都是等別人吃完後她才去。

但她萬萬沒有想到,有一個人的情況和她完全一樣。她於是很自然地對這個叫孫少平的男生產生了一種同病相憐的感情。

郝紅梅由於自己坎坷的生活經歷,實際上已經懂得了許多成年人的事——包括愛情和婚姻。但她和孫少平開始的交往中,還沒有這方面的意思。她自己早有盤算:她家成份不好,光景不好,她自己要尋個好人家,找個有錢男人,將來好改變自己家庭的命運。父母親把全家未來的希望都寄託在她身上,但她自己明白,一個女孩子,成份又不好,上學只能到高中就到頭了,畢了業還得回鄉勞動——至於將來推薦上大學,她家的成份是絕對不可能的。因此,她只有尋個好婆家,好物件,才有可能改變她和全家人的狀況——這也許是唯一可行的道路。如此說來,她自己現在窮成這個樣子,怎麼可能把命運交給一個和她同樣窮的男人呢?

因此,她和孫少平的接近,基本上是一種憐憫——憐憫別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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