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隊裡新箍的窯洞比這窯洞強,可九孔舊窯洞維繫著他們和先人的感情;對於後人來說,這裡就是他們生活和生命的根之所在。現在,他們深植在這裡的根將被斬斷,而要被移植到新土上了。多麼令人痛苦啊!
壯實的莊稼人金俊武兩腿發軟了。他索性把肩頭上的這捆柴草扔到地下,自己也跟著一撲踏坐下來,兩隻鋼鈴般的大眼睛裡充滿了憂傷。他把憂傷的眼睛投照到對面的祖墳地上。
第六棵柏樹左邊的第二座墳,就是他父親的長眠地。他父親下面的那座新墳,埋著去年去世的俊斌。陰間和陽界一樣,俊斌旁邊給俊文和他留出了一塊地方;死後他弟兄三個還並排住在一起。金俊武難受地想:他對不起死去的父親和弟弟……淚水忍不住從這個四十出頭,強壯得象頭犍牛一樣的莊稼人眼裡湧出來了。
坐了一會,金俊武用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揩了揩臉,準備扛著柴草回家,忽然看見正在井子上擔水的俊文擱下桶擔,煙鍋挖著菸袋,從土坡的小路上向他這裡走來。俊文顯然是找他來的,他就只好等著他哥上來。
金俊文上了土臺子,在弟弟旁邊坐下來,也沒說話,把自己的煙鍋點著,然後把煙布袋給俊武遞過來。金俊武在他哥煙布裝裡挖了一鍋煙,兩兄弟就吧、吧地抽起來。過了一刻,俊文望了弟弟一眼,嘴張了張,想說什麼,但又沒說出來。
俊武看著他哥,等待他開口。
俊文知道弟弟看出他有話要說又沒說出來,就只好開口說:“孫玉亭那龜子孫又跑到俊斌家去了……”
血一下子湧上了金俊武的腦袋。他知道他哥的這句話裡包含著什麼意思。
實際上,俊斌死後不久,金俊武就隱約地感覺到,他的弟媳婦和孫玉亭之間發生了一些微妙的事。作為一個精明人,他知道事態將會怎樣發展;作為一個當哥的,他又對這事態的發展無能為力。
到後來,彩娥和孫玉亭的關係已經成了公開的秘密。他知道全村人早已揹著他家的人,議論成了一窩蜂。但他除過氣得肚子疼外,沒有任何辦法。
沒辦法!彩娥是個風騷女人。俊斌活著的時候,仗著他在村裡的悍性,沒人敢來騷情;彩娥自己也不敢胡來。俊斌一死,這女人就膽大了。
話說回來,一個三十出頭的女人,沒個男人也的確是個問題。金俊武知道,彩娥遲早總得尋個出路;但在沒尋出路之前,不能敗壞金家的門風啊!他希望彩娥要麼出金家的門,另嫁他人;要麼光明正大招個男人進門。不論其中的什麼方式,這都合乎農村的規範。反正俊斌已經歿了,也沒留下個後代,這些都不會使他們過分難腸。但是,這女人放下正道不走,專走見不得人的歪路。如果是舊社會,他弟兄倆說不定把這個下賤貨拿殺豬刀子捅了。可這是新社會,他們沒辦法懲罰她,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金俊武本來想,彩娥既然在俊斌入土不久就無恥地失節,那麼還不如趕快去另嫁男人。但是,這女人硬要把騷氣留在金家的門上,遲遲沒有改嫁的跡象。更叫他們弟兄氣憤的是,她竟然和他們最痛恨的孫玉亭勾搭在了一起,並且背叛性地表態同意搬遷家庭……金俊武聽他哥說了那句話後,半天沒言傳,不由朝河對面俊斌家的院子瞥了一眼。那院子此刻空蕩蕩,靜悄悄。從前,勤勞的俊斌就是中午也不休息,在院子裡營務蔬菜。現在,那塊當年叫村裡人羨慕的菜地,已經一片荒蕪。好吃懶做的王彩娥連院子也不打掃,到處扔著亂七八糟的雜物。此刻,她正封門閉戶,和那位死狗隊幹部一塊廝混……弟兄倆各懷著惱怒沉默了一會以後,金俊文又開口說:“咱這門風被糟塌成這個樣子,再不能忍受了。乾脆把孫玉亭那小子扣在窯裡捶一頓,把他的腿打折一條再說!”金俊武繼續沉默了一會。然後他說:“我和你一樣氣憤。只是俗話說,家醜不可外揚……”
“早揚到外面了!”金俊文氣得頭一拐。
“別人議論那是另外一回事。自己鬧騰,等於是把這頂騷帽子自己扣在了自己的頭上。”
“那你說就這樣白白叫人家糟踐?”
“你能不能叫我桂蘭嫂去探問一下這下賤貨,看她有沒有什麼正經打算?如果能儘快尋個出路最好。唉……”金俊武喪氣地嘆息了一聲。
“這就是你的辦法?虧你還在村裡落了個強人名!這就是你的悍性!”
金俊文向來都是尊重弟弟的;現在由於氣憤,竟忍不住挖苦起了俊武。
“哥!”金俊武眼裡含著淚水,一時竟然不知對他哥說什麼。
金俊文顯然對弟弟這種甘願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