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仇恨,借錢的事連想也不能想……
老兩口算來算去,最後還是一致認為:只能向金俊海家借這筆錢。但這也夠讓他們難腸了。當然,只要他們開口,估計這家人不會拒絕的。他們太麻煩人家了!早年間,玉亭成家後,他們沒地方住,白白在人家門上住了好幾年。以後雖說他們把家搬到了這裡,但少平和蘭香晚上沒地方住,還不是在人家那裡借宿!再說,平時金秀對蘭香,金波對少平,經常拿吃拿喝的,金波他媽也對這兩個孩子沒少操過心——兩個唸書娃娃的制服少安媽不會做,還不是金波他媽在他們家的縫紉機上給做嗎?人家對他們這樣好,他們又給人家回報不上什麼。除過分糧分土豆和一些重勞動活他們能帶上忙外,其餘就只是他們沾人家的光了。現在,他們又要開口向人家借這麼多的錢,而且不能肯定什麼時候還人家……真難開口啊!
但沒有辦法。為了使兒子的婚事體面一些,他們只有這一條路可走。孫玉厚當晚決定,他第二天就去金俊海家借錢——他們唯一擔心的是,俊海不在家,借這麼大一筆錢,金波他媽敢不敢承擔……錢的事拉完後,雞已經叫了兩遍,但為兒子婚事操心的兩位老人,還是睡不著。他們又從被窩裡伸出胳膊,扳著手指頭計算了半天應待的客人:少安的兩個姨家和三個舅家這不必說,婚喪事孃舅親向來都是上賓;蘭花一家;玉亭一家;金俊海一家;大隊的領導人,村裡和孫玉厚、少安相好的村民;少安在公社當文書的同學劉根民;當然還要請潤葉——不管人家顧上顧不上回村來……現在,孫玉厚坐在金俊海家的椅子上,一邊抽旱菸,一邊忍不住打著哈欠,等著俊海兩口子回家來。他想了半天,準備拐彎抹角地開口向俊海借錢,但又覺得沒必要。還是直截了當說吧!彎拐來拐去,最後還不是向人家借錢嗎?
孫玉厚坐在這裡,心裡忍不住感慨萬端:十五年前,他為弟弟的婚事,就是這樣難腸地到別人門上去借錢。十五年後的今天,他又為兒子的婚事來向別人借錢了,莊稼人的生活啊,什麼時候才能有個改變呢?
唉,如果就按現在這樣一村人在一個鍋裡攪稠稀,這光景還會一年不如一年的!莊稼人現在誰有心勁受苦?反正一天把工分混上就行了——因為你就是掙命勞動,到頭來還不是和耍奸溜滑的人一樣分糧分紅嗎?誰願意再當這號瓷腦?
不一刻,金俊海夫婦把汽車上的東西搬回家來,擱在旁邊窯裡,就趕忙過他這邊來了。
俊海很快給他遞上一根紙菸。玉厚推讓著說:“我還是抽旱菸。紙菸抽不慣,一抽就咳嗽。”
“我剛聽秀她媽說,少安從山西找了個媳婦?”司機金俊海把工作服脫下,放在炕邊上,挽起袖子一邊洗手,一邊先提起了少安的親事。
正好!玉厚趕緊說:“就是的!是他二媽孃家門上的。好女娃娃。”
“準備什麼時候結婚呀?”俊海用毛巾把手擦乾,坐在他旁邊,把金波媽端上來的茶水往他面前挪了挪,說:“玉厚哥,你喝水!”
“我不渴……女方提出春節就過門哩。”
“那你還得簡單過個事哩!我在路上和秀她媽還說起少安結婚的事。估計要辦事,你們現在手頭比較緊張。你看需要不需要錢?需要的話,你就開口,我家裡能拿出來哩!”孫玉厚一下子對俊海夫妻倆能這麼入微地體諒人的困難,感動得眼圈都紅了。他說:“我正是為這事來的,想不到你也正回來了。還沒等我開口,你們就先說這話……唉,我麻煩你們太多了,歪好開不了這口……”
金波他媽在旁邊說:“這有個什麼哩!你們一家人一年為我們出多少力氣呢!俊海在門外,沒有你們一家人幫扶,山裡分下一把柴草我都拿不回來……”
“玉厚哥,你就不要難為情!你看得多少錢?三百元夠不夠?”金俊海問他。
“用不了那麼多!”孫玉厚說,“約摸二百來塊就差不多了……”
俊海馬上對愛人說:“你去給玉厚哥拿二百塊錢來。”金波他媽很快就到另一孔窯裡拿錢去了。
孫玉厚連忙說:“先不忙!趕春節前有這錢就行了!”金俊海說:“你先拿上。衣服被褥這些東西要提前準備哩……糧食怎樣?這我實在沒辦法幫助你,我的口糧是定量的,家裡人在生產隊吃糧,又沒工分,就那點人口糧,我每年也要在外面買糧給他們補貼哩……”
“這我知道哩。糧不要你操心。我再另外想辦法。”金波他媽把錢拿過來,遞到孫玉厚手上,說:“你再點一點。”
“這還用點!”孫玉厚把這卷錢裝進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