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子女;碰到兄弟姊妹,你是兄弟姊妹之一;在學校當老師,老師是你的面具;在家中為*子,妻子也是你的面具;每一個人碰到不同的物件,他本身的角色和身份也要跟著調整。這是西方人的觀察,儒家也一樣。一個人怕就怕一輩子都不真誠,一直在演戲、做秀,玩兒假的,那就沒意思了。
所以,儒家講“仁”,從“真誠”開始,不虛偽,不掩飾,猶如赤子之心。《中庸》說:“誠之者人之道。”真誠是人生的正路。孔子說:“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禮樂是教化的主要內容,使人進入社會立身處世;但是如果只重外在的表現而忽略內心真實的情感,難免流於形式主義,裝模作樣,正好喪失了禮樂的真正目的——讓人有適當的途徑去自我實現。
“真誠”牽涉到兩個問題:一、我要普遍的對每一個人都真誠;二、我的真誠也要看物件,什麼樣的物件要求我做什麼事,我都用真誠的方式把事做好,把角色扮演好。所以,你可以“巧言令色”,但不要忘記內心的真誠。譬如我在學校教書很久了,上課也會巧言令色,說話美妙動聽,表情討好熱絡,但我的心是真誠,是為了讓學生願意聽。因此,只要能做到從真誠出發,巧言令色不是問題。
“仁”的第二要求是“主動”。人活在世界上,從小時候開始,大部分的行為都是被動的。父母叫我們做這個,做那個;老師教我們這樣是對的,那樣是錯的;我們被要求守規矩,按原則,一切都納入規範。如果有一天沒有人管我們,沒有人督促我們了,我們還會主動去做好事嗎?很難講,說不定只要沒人注意,我們就胡作非為了。所以,一個人是否做到主動行“仁”,關係到他的生命是不是屬於自己的。如果是被動的,什麼事都要別人看著、管著,那你是在應付別人,萬一出了事,也會找各種理由、藉口。孔子有一句話叫:“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行仁的機會離我很遠嗎?不是的,只要我願意,“仁”立刻就來了。譬如我坐公車,上來一位老太太,我願意讓坐,立刻就可以“行仁”;我過馬路,看到一位盲人伯伯,我幫他一把,馬上也是“行仁”。每一個人在生活中,只要跟別人來往,一定有很多機會可以“行仁”,但是必須從被動變主動,成為自己願意做的好事,才具有道德價值。孔子說:“為仁由己,而由人乎?”(《論語·顏淵》)一個人要行仁,須從自己開始,而不能從別人開始。別人不能幫你行仁,或強迫你行仁。如果是別人叫我做的,那我只是別人的意志工具而已。所以,行仁需要有個主體性——就是你自己,主體性確立之後,才能有主動性。
綜上所述,儒家所講的“仁”有兩個要求,一是真誠,二是主動。當這種真誠而主動的力量出現之後,就是孔子所謂的“立志行仁”,走上了人生的正路。走上人生正路,人格的尊嚴和價值會被不斷地展現出來,人的生命也就具有了自我完善的可能。
2。行仁與為善
一個人立志行仁,是從真誠覺悟了內心向善力量的開始,積極主動地要求自己去為善,這樣的善行是由內而發的,不是為了任何外在的目的,只是為了我該不該這麼做。
善與惡是我們都熟悉的概念。有人問,既然儒家叫我們行仁,那麼行仁與為善有什麼關係呢?它們是同樣的意思,或是說有不同的內容?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們先要問,孔子提到“行仁”以前,天下有沒有好人?當然有,而且多得很。既然這樣的話,孔子又何必另造一個“仁”字來鼓勵大家呢,直接講“善”不就行了嗎?可見,行仁和為善還是有差別的,關鍵差別在於一般人做好人往往是符合社會的規範或別人的期許,但不見得知道為什麼要做好人。知道人為什麼要做好人、做好事,牽涉到人性是什麼的問題。
儒家關於人性的看法,基本上有兩種立場,一是本善,一是向善。“向善”是我這些年以來研究儒家的心得。孔子有沒有說過人性是什麼呢?沒有明確說過,但他隱然接受的信念則是“人性向善”。譬如他說:“性相近也,習相遠也。”“性相近”是指性本善嗎?如果是性本善,應該說性相同了。所以“性相近”是指:性是具有可塑性的,在每個人身上只是相近而已。再譬如孔子說:“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當領導者體現出善行時,老百姓自然聞風景從,說明人性有向善的共同趨向。因此,“仁”這個字,雖然離不開“善”的含義,但不僅僅如此,孔子的“仁”與其說是名詞,不如說是動名詞,指涉動態的人之性——人性向善,同時也指涉動態的人之道——擇善固執。所